2019-12-29 22:0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在海啸大潮退去的礼堂中，有一架被海水泡过的钢琴，有个人简单的摆弄着，镜头一转到了一个夜间的集会，在海啸过后的一个极为简陋的场所，无家可归的人们聚集在那，点起蜡烛，被围在中央的人缓缓用钢琴弹奏出《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这部电影《坂本龙一：终曲 Ryuichi Sakamoto: CODA》就此拉开了帷幕。

有人说，坂本龙一就永远是吃老本，到哪儿都是这首Merry Christmas，一方面这足以说明，他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力，这首曲子已经融入了全世界的“圣诞大曲库”，另一方面也说明很多人对于坂本龙一并不是很了解，包括他此前在YMO乐队的作品和之后为《末代皇帝》等一系列影片的配乐，以及他现在依然在不停的创作着属于他自己风格的音乐。

CODA，是音乐术语，指的就是乐曲的尾段。用在此处既预示着年近七十的坂本龙一正在走向他音乐事业的尾声，又从另一面表达着在身患癌症后，虽然治疗很有效果但依然有随时复发风险的身体情况以及生活状况。

整个片中呈现出了两个坂本龙一，一个是才华横溢、叛逆却略有羞涩、一脸酷酷的年轻的他，还有一个是娓娓道来、谦和、内敛、温柔的老年的他。这两个截然不同但又一脉相承的坂本龙一，通过电影的方式，穿越时空进行了对话。

年轻那个他，有着强烈地表达欲望，不论是用音乐表达自己，还是表达七八十年代日本站在全世界经济巅峰上的那种未来感与迷茫感，这种表达欲望也随着年龄的增高逐渐的转向了政治、社会问题，诸如环境问题、核电站问题等等。

年老的那个他，有着对音乐更为深刻的思考，虽然这些技能来自于他早年做乐队、做电影配乐积淀下来的音乐素养，来自于他多年钢琴演奏的经验，但老年之后，他将音乐的内涵扩展为自然界和谐的声响。

就如他去弹奏那个被海水泡过的钢琴时所说，钢琴的每一条弦都是被人为调制设定到某一个音高上，是用自然的材料表达着不自然的声音。而钢琴没多久就需要调一下，那些对标准音的偏离正是这些材料想要回归自然的冲动。那架被海水冲击后的钢琴，每一个音阶正是被自然还原后的样子。

这略有些哲学的观念，也只有历经繁华和生死后的坂本龙一才能真切的体验。就如在片中他在北极圈，像个孩子一般，把录音设备丢进冰面之下，跟镜头悄悄地说“我在钓声音呢！”

虽然这是一部非常个人化，关于坂本龙一的纪录片，但他的表达依然是如日本人的整体性格一样的内敛，并没有过多的观念层面的阐述，仅仅从作品和个人与世界的关系两条线索上交替呈现，表现出了一个真实温暖的音乐人的一生。

对于音乐作品，坂本龙一秉承着日本千百年来的匠人精神，在谈到自己因为治疗癌症而休息的一年里，他说他焦虑了，因为此前从来没有停止工作过。虽然一直站在流行文化的前线，坂本龙一始终如一的谦和，对比时下浮躁的乐坛，简直是一剂治愈的良药。

而对于坂本龙一本人，除了他对环境、政治、人的权利等所表达出来的关注外，影片更多的笔墨集中在了对于他生命中的一个核心矛盾的呈现，这个矛盾每个人都有，但坂本龙一因为得了癌症，而更加凸显。

生命是无常的，更是有限的，癌症过后的坂本龙一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二十年，十年，或是一年，就像头上悬着一把时间的剑。这种对生命有限的更清醒的认知，让坂本龙一可以更清楚地知晓，究竟什么是自己想要的。

在片中引用了一段美国作家保罗·鲍尔斯的《遮蔽的天空》当中的话——

“因为我们不知道死亡何时降临，人们总以为生命是一口永不干涸的井。

然而每件事情都只会发生一个特定的次数，一个很少的次数，真的。你还会想起多少次童年的那个特定的下午，那个已经深深成为你生命一部分、没有它你便无法想象自己人生的下午？

也许还有四五次。也许更少。你还会看到多少次满月升起？

也许二十次。然而我们却总觉得这些都是无穷的。”

这段直击灵魂的描述，警醒了每一个沉睡的人性。是啊，只要身体健康着，只要还年轻着，我们就总有种错觉——似乎身在一种无限的状态中，我们看过很多次满月，还会看到更多次，我们爱着人，还会一直爱下去，我们纵情欢乐，还有一个接着另一个的欢乐。

可一旦想到童年那个昏黄的下午，骑在父亲的肩膀，吃着糖葫芦，看着远方广场中的那些跃动的人们的时候，我们就会意识到，那个曾经的，独一无二的下午，已经远去，我们也彻底的失去了那一段时光。生命的时钟嘀嗒、嘀嗒，在毫不知觉的情况下，无情的带走了那些我们自以为永恒的东西。

而坂本龙一的癌症，让他对死亡的认知更加清晰，也让他深刻的意识到，大多数人所抱有的那种深深的幻觉，那种我们一直以为我们拥有着但实际上已经失去了的幻觉，那种我们一直以为沉浸在无限的生活里但实际上已经是来日无多的幻觉。

曾经那个在发展上不可一世，充满未来感的日本，停下了脚步。曾经那个前卫，想要表达一切的坂本龙一也成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他说他正在巴赫中寻找灵感，创作属于他自己圣歌。

也许那才是他的CODA，他人生的终曲，在认清残酷的世界会带走一切才情和繁华之后，平静的坐在钢琴前面，一个音符一个音符的写下属于他自己的最后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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