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是一定要去的。

萨克拉门托的唐人街位于老城区和市中心之间，和萨克拉门托新火车站之间只隔一条街。当年这里是老城区的“城乡结合部”，后来新城市逐渐发展，在老城区以外的地方形成了新的城市中心，唐人街就从最初的偏居一隅，成为现在占据了黄金地段，这颇有点像北京上海的某些地区，原来在城市边缘，后来城市规模扩大，边缘地带成为市中心。

唐人街的面积很小，不是一条或几条街，而是一个只有足球场大小的社区，而且是半地下式的，主体部分比周围的马路矮一截，就像一个下沉式庭院，从外边进入唐人街要下台阶，唐人街的人到外边要上台阶。之所以形成这样的格局是有其历史原因的。

淘金热时代，这里是一个臭水坑，根本没人居住。华人来了以后，找不到住的地方，只好在这个没人要的地方安家落户，围绕臭水坑搭建棚户，生活污水垃圾就倾倒到臭水坑里，那情形和老舍先生笔下的“龙须沟”很是相像。天长日久，卫生条件恶劣得让人难以忍受，经过多次整治，臭水坑被填平，地势高的一侧华人居民被赶走，地表上建成了新的火车站，地势低的一端，虽然没有臭水了，可还是一个洼地，还有部分华人居住，经多年演变，就成了现在“下沉式庭院”式的唐人街。

今日唐人

街，没有臭水坑，却有鸟语花香，方砖铺地，曲径通幽，中国式牌楼和中华会馆矗立其间，孙中山先生的铜像肃穆庄严。不同于纽约或旧金山唐人街的热闹喧哗，这里很清静安逸，行人很少，商业店铺几乎没有，只有一两栋公寓楼和零星两三家小餐馆，偶尔有些华人老者在小花园里散步消闲。

在萨克拉门托，除了城里的唐人街，城外还有一处在别的地方罕见的“唐人城”，是一个有一百多年历史的由华人建造的华人小镇，英文名为“Locke”，还有一个充满温馨的中文名字：乐居镇。

1915年，正值排华狂潮高涨，各地的华人饱受驱逐欺凌，华人居住的唐人街屡被抢劫焚烧。加州南部核桃谷一带的唐人街也没有逃过这一劫难，在某天被一场大火烧毁了。华工们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家园被付之一炬，悲愤之余决心建一座有家乡特色的自己的城镇。 这些华人大多来自广东，于19世纪末期来到美国加州，从事繁重的农业，修路，铺设铁轨和修筑水坝等工程。20世纪初期，加州的法律禁止外国移民拥有土地。于是，这些华人找到拥有大片土地的美国人George Locke，请求能否租他的一些土地，以兴建一座华人城镇。

Locke同意了他们的要求，一个独具风格的“乐居镇“由此建起来了。这个华人城镇也吸引了大批的华人移民，商业活动也越来越活跃，有饭馆、旅店、杂货店，还有中文学校。1930和40年代，或许是乐居镇最兴旺的岁月，当时这里的华裔居民人口达到600多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而现在，小镇已经十分萧条了，常住居民不到百人，而华裔只不过十人。

乐居镇街景

大多数华裔美国人后来都移居到其他城镇，特别是第二代华裔美国人大多融入到主流美国社区。不过仍然有些华裔老人情愿住在乐居镇，讲自己的方言，完全不在乎周围的世界如何变化。现在，作为全美国唯一一座华人建立并居住的华人镇，“乐居镇”已经成为一处著名的旅游景点，列入美国传统文化保护项目，现存的五十余间老屋被列为文物古迹，成为华裔美国人农业社区历史的一部分，更是我们华人的荣耀。

我来到乐居镇的时候，正值中午时分，烈日当空，酷热难耐。漫步在狭窄的乐居镇主街，只见街道两边都是二层的木楼，有间杂货铺和中药铺还在开门营业，但是没有客人。位于街角的一栋两层木楼里有间中文学校，校门口有两座铜像，一个是孙中山先生，一个是圣人孔夫子。

乐居镇中文学校

很多木楼年久失修，门窗紧锁，没有人迹。只有门框上方的匾额还有依稀可辨的墨迹：古玩店，商会，戏院……街上没有行人，四周一片寂静，悄然无声，好像整个小镇都在昏昏睡去。百年前这里该是怎样的场景？穿着唐装汉服的男人女人们挤满街道，餐馆和酒肆，操着家乡方言呼朋唤友，迎来送往……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著名旅美华裔女作家严歌苓女士的小说《扶桑》里的女主人公，扶桑。扶桑，一个一百多年前的中国女子，为了寻夫，从中国被人贩子骗到旧金山，卖到唐人街的一家妓院当妓女。她柔弱，隐忍，善良，宽厚，心里交织着希望与苦难，在歧视和抗争的漩涡中挣扎，就像所有华人，只要有一线生机，无论多么困厄的夹缝中都能生存……

萨克拉门托，最辉煌的淘金时代早已成为过去，留在世人视线里的，就像一个巨人的背影，这位巨人或曾威猛彪悍，或曾玉树临风，但是现在有些弯腰驼背，步履缓慢，辉煌不再。但是无论如何，他曾是一个巨人，是一个高寿的巨人，代表着一个时代。

而在我这样一个华人的眼中，这道背影不仅代表美国的一个时代，同时也代表在美国的华人们生活生息的一个时代。太平洋铁路上的一根根枕木，一条条穿山隧道，一座座高架桥，无不浸透着华人的血与泪。唐人街上的每一块方砖，每一朵玫瑰，乐居镇上的每一条街巷，每一栋木楼，都在诉说那个时代华人们的磨难与不屈。华人，中国人，靠吃苦耐劳，聪明智慧，在海外异乡安身立命。因为寄人篱下，有时不得不低头，但是我们的心从来没有低过，多少泪水咽到肚子里，多少委屈憋在心里，都化作拼搏奋斗的动力，吃别人不吃的苦，做别人不做的事，终于守得云开见日出，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中华民族，从来就是百折不挠的民族，有了百折不挠的精神，在未来前进的道路上，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

（本文编辑朱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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