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19 17:2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伊朗,这个名字本身便像一种传说。人们听过,却没见过。
对于普通人而言,伊朗所建构起来的印象,是战争,是黑色的金子(石油),是现代工业的欲望,是“邪恶的轴心”扩充什叶派的诱惑……但在伊朗人Mohsen看来,这些都只是西方想要得到的符号。
2020年1月23日,武汉封城,新冠病毒爆发。没有人会想到这竟是一场世界性的“战役”。
“这一来,再也不存在个人的命运了。”
真正的伊朗什么样?疫情之下,他们是如何生活的?我不敢说我的采访对象伊朗人Mohsen的描述具有代表性,但至少战争之外、政治之外,病毒的发生似乎得以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看见伊朗。

伊朗自由纪念塔©Mohsen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疫情,伊朗人 Mohsen 会跟以往任何一个中国春节一样,一觉睡到12点,起床遛狗,然后决定约几个假期里闲出鸟的朋友,撸串或夜啤酒,消磨时间在成都玉林路的尽头,等待春节过后,波斯地毯的生意再次复苏。

Mohsen
直到1月23日武汉封城,各国纷纷禁止中国旅行史旅客入境,手机里家人催促回国的信息不断弹出……飞机在云海浮沉,像及了Mohsen之后的命运。

2月5日,大批伊朗留学生撤离武汉回国。© Tasnim

德黑兰伊玛目·霍梅尼国际机场,下飞机的伊朗人。© Reuters
1月29日,成都双流国际机场。
在雨衣、一次性手套、防护镜、口罩全套装备的中国旅客面前,只戴了一个N95口罩的 Mohsen 显得那么不堪一击,而这枚N95口罩,也使他成为德黑兰机场面对疫情最隆重的一个旅客。
家人觉得 Mohsen “太夸张”,一月下旬,中东地区除阿联酋以外的国家与疫情还较为疏离,伊朗更是尚未有任一例确诊。哈马丹大街上,佩戴口罩的 Mohsen 亦成为异类。
“有些事除非亲眼看见,否则人们不会相信。”
当其余的伊朗人,仍然像任何一个平常日子一样,享受着电影、阳光、咖啡馆里的水烟。Mohsen 却像那些在世界各地囤货的中国游客一样,冲进伊朗药店一口气买了300个口罩。

伊朗街头,2个戴着口罩的路人 © Reuters
然而这种来自中国的口罩后遗症,很快就寿终正寝 —— 抵达德黑兰的第二天,Mohsen 就像一个“正常”的伊朗人一般,摘下了口罩。
摘下口罩,没有人知道 Mohsen 会说普通话甚至四川话,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在中国生活了10年。
Mohsen 也迅速接纳了他所熟悉的伊朗式“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既然武汉已经封城,病毒的影响且不会波及到5万公里远的伊朗。“最多十几二十个人(在伊朗确诊),这个事情应该就过去了。”

疫情下的伊朗街头 © The Guardian
直到2月19日,毫无征兆的,距离伊朗首都德黑兰100公里的小镇库姆,连续确诊了2例无接触新冠病毒感染者。当日,2名患者相继死亡。
事情仿佛突然失去了控制。
距离伊朗报告首个新冠肺炎确诊病人10天后,市面上的口罩便抢购一空,不到2周,伊朗的确诊人数便迅速飙升至上万人,死亡人数超400。
彼时的 Mohsen 正与家人一起,享受难得的伊朗春天。阳光灿烂….. 没有烟雾,没有毒气,没有人射击。这怎么可能是战争?然而伊朗人却再次成为了国际新闻中的“难民”。

卫星拍摄的伊朗新冠肺炎墓地 © MAXAR TECH.
300枚本打算为中国朋友救急的口罩,意外派上了用场。
2月底,药店贴出“口罩酒精已售罄”的告示,甚至政府都还来不及反应,街头却出现一些免费发放口罩的伊朗人。
Mohsen 也是其中之一,那300枚口罩,他挑着司机、保安、社工、医生一一送出。一位男士习惯性想给他一个吻面礼表示感谢,Mohsen赶紧后退3米,两人哈哈大笑。
担忧与害怕,也便在对生活的玩笑中消解了。

德黑兰街头,发放免费口罩和自制宣传单的人们 © AP Photo/Rahmat Gul

德黑兰街头,发放免费口罩和自制宣传单的人们 © AP Photo/Rahmat Gul
“保护他们,其实就是在保护我自己。”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句话在疫情初发期的伊朗,似乎并不体现在成吨的物资,而是人与人之间彼此的诚实与自觉。
我们每个人都在渴望安全感,而苦难所照射出的人性良善,是每个漂泊灵魂的灯塔。
善良,是会传染的。
一开始,Mohsen 也只是担心自家的毛毯工厂,他在淘宝上开了家店,跟中国人做生意。
200多个工人的吃穿用度、消毒物资,全要他这个老板来担当,更别提在中国的生意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
但 Mohsen 不能停工,至少无法简单像他在中国看见的那样,让人们回家。

他跟家里长辈商量,租用了更大空间的厂房,给毛毯工人准备好消杀用品,工作时间从8小时减少到4小时,再减少到不用上班照常领工资。

伊朗地毯制作示意 ©图片源自网络
Mohsen 解释,“这不是善良,而是伊朗的现实。”
伊朗贫富悬殊巨大,Mohsen 工厂里的工人按周支取工资,而这个工资或许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一旦停工,工人们失去的并不是一周的工资,而是活下去的希望。
别说口罩了,就连今天的晚饭都是个问题。
对于部分伊朗人来说,每一天都有远比新冠肺炎更加沉重的话题需要面对。这让疫情之下伊朗的表现多少显得有些硬核而浪漫。

艺术家发起#open your windows &share poetry# 阳台诗歌运动 ©Golrokh Nafisi
医生和护士把“志愿者”们从医院赶出来,“我们这里不需要志愿者,你们好好待在家,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帮助啦!”
这在我听来仿佛天方夜谭,不要志愿者?
但医疗物资供应不足的情况下,的确只有医生安全,整个伊朗才会安全。

伊朗医护人员 ©Ali Shirband
超市门口,梳着油头的伊朗大叔手持酒精消毒液,为超市带来200%的可信赖感。
Mohsen 搞了半天才发现,这位老帅哥根本就不是超市工作人员,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义务从自家带来酒精消毒液,在超市这种人流量大的地方,免费给人们消杀。

伊朗街头发放免费防疫包的志愿者©STRINGER/AFP via Getty Images
至于新闻里甚嚣尘上,传说中前往圣殿舔舐棺椁的那群人。
Mohsen 笑了笑,“这其实跟你们中国的抖音有什么区别吗?”
人们为了流量可以做任何事情。宗教、病毒,都可以是噱头。

网上疯传的舔舐圣殿视频 ©图片来自网络
新闻里24小时播放着新冠病毒和疫情相关的信息,教育民众如何洗手、佩戴口罩、消毒,告诫大家尽量不要出门 —— 但这些均不是强制措施。
虽然学校停课,伊斯兰教周五的礼拜活动也取消了,但德黑兰街头的书店、服装店,甚至早餐摊位,实际上均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Shits happen, you know.”
去年,伊朗曾发生过瘟疫,死亡上千人。今年再遇见新冠病毒,伊朗人似乎只是“水来土掩”,并不像小区门口时刻手持体温枪的老大爷一样紧张。
“不是说你在家隔离14天,这个事情就过去了。生活还要继续。”


疫情之下的伊朗超市与商场 © AP Photo/Vahid Salemi
生活还要继续。
穿着防护服的医生跳起舞,性别再也不是某种桎梏;
病房小哥拿出好久没用的吉他耍浪漫,听不懂唱什么,反正很快乐。
这让我想起鲍勃·迪伦写给苏西·罗托洛的诗,“这儿什么也没发生。狗在等着出门,贼在等着老妇人,孩子们在等着上学,条子们在等着揍人,每个人都在等着天气转凉,而我在等你。”
Mohsen 也在等,他在等一架开往中国的航班。
说起来颇有点《人在囧途》的味道。Mohsen 返回中国的航班,前后遭遇了4次退票。
前3次因为中国疫情,第4次因为伊朗疫情。第3次被退票的时候,Mohsen 到机场才知道航班已经被取消了,而那是离开伊朗的最后一架航班。
最近这些日子,他时长想起了1月29日回德黑兰的那一班飞机,正如现在的自己,困在未来的重重迷雾之间。


德黑兰街头,逐渐开始大规模消杀。© Reuters
“也许这两天德黑兰就要封城了。”
军车陆续进入空荡荡的城市主干道,白色的消毒粉末洒在路人购买面包的纸袋上,哈马丹大街上戴口罩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关于未来,似乎居住在伊朗的人们总是无法得到更为确切的消息。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们依旧跳舞,迎接3月21日,伊朗新年的到来。
(* 文中 Mohsen 为化名)
统筹 | 沈是
文字、采访 | 墨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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