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火神山医院感染四科二病区副主任 刘炯

我的家乡在武汉，是武汉的山水养育了我。17岁那一年，我考入军校走出家门，39年间，回家最长的时间也就十几天。

回家，每次都格外期待。因为可以陪在老爸身边，感受一下他那倔强的脾气，可以去玉笋山公墓，为妈妈献上一束花，说一说一年的工作收获，道一道生活的酸甜苦辣。

这次是当兵后回武汉时间最长的一次，心情却十分凝重，也来不及踏进家门。2月2日，作为火神山医院感染四科二病区的副主任，我战斗在抗疫的最前沿，直到今天50多天了。

本想着这场战斗结束了，再去看看老爸，跟他汇报一下自己的战果，没想到，任务还没结束，老爸却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老爸，请您原谅我，没有亲自送送您。我是一名军人，就意味着牺牲奉献，意味着“忠孝难两全”。这些年，我参加国际维和，到革命老区扶贫，进部队下海岛巡诊，每年陪老爸的时间不超过十天，真是愧对养育之恩。

让我难以接受的是，老爸离开时，我和弟弟、妹妹都没陪在身边，没有床前尽孝，没听老爸最后一句话，更不知道老爸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让我痛心的是，火神山医院距离老爸居住的新华社区不到20公里，作为长子的我却没能送老爸最后一程，甚至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老爸是哪一天火化的，骨灰盒选的什么样子。

每天包裹在厚厚防护服下的刘炯

老爸，请您原谅我，没有照顾好您的生活。老爸是个犟脾气，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这些年，老爸坚持一个人住在单位宿舍，做饭、洗衣、家务都是自己干，执意不要我们儿女照顾，不给我们添麻烦。每年还要跟随旅游团走南闯北，就连谁家的果皮没倒进垃圾桶，车没停到车位，晾晒衣物往楼下滴水，老爸都要管。

病区里，80岁的患者汤大爷和老爸的脾气一样犟。汤大爷是和老伴一起住进火神山医院的，由于老伴病情重，住进了重症病房。每天，秦大爷都把行李打好包，吵着要回家，还不好好吃饭，说饭菜不合胃口，就想吃面条，造成贫血很厉害。

每次治疗，我就用“对付”老爸的办法和汤大爷说话，告诉他，老伴比他听话，吃得好，睡得好，恢复也好，再过几天就搬过来和他一起住。我协调送餐单位，特意给汤大爷准备了一碗面条，还到超市买来了他喜欢吃的开胃小食品，加上了适合老人胃口的肠内营养粉。几天后，精神矍铄的汤大爷偷偷告诉病友，“老伴的话听不进去，儿女也管不了我，今天让刘医生说服了。”

在病房查诊的刘炯

我很惭愧，病区60名患者，我带领医疗小组分管了一半，每天守在他们身边，听他们哭，也看他们笑，还给他们喂饭喂药、端屎接尿。这么多年来，我不记得给过老爸什么，除了隔三差五一个千里之外的电话问候，还有一年十几天的陪伴。听弟弟妹妹说，整理老爸遗物的时候，还有几年前我买给他的衣服，叠放整整齐齐，还没舍得穿。

让我愧疚的是，老爸的胃一直不好，1次胃穿孔，2次消化道大出血，3次报病危，胃部切除手术就做了两次，而我就是消化内科的专家，到今天已经治愈出院120多名患者，却没有治好自己的老爸。

老爸，请您原谅我，没有去妈妈的坟前跪拜。这段时间，我实在太忙了，有时候连睡觉、打电话、吃饭都要挤时间。还记得刚收治患者的那几天，60张床住的满满当当，大部分都是老年人，病情都很重，病区里有很多“挠头事”。刚给3床的李阿姨讲了十几分钟的用药方法，还没转身又被拉住，问我“今天的药怎么吃来着”；12床的宋大叔一直追问“吃的什么药”“对不对症”；29床的余大爷正在和房门发脾气，连续关了两次都没关上……单是做解释工作，嗓子都冒了烟，有时候回到宿舍连喝两瓶矿泉水都不解渴。

刘炯和同事为患者诊治

最让我揪心的还是76岁的陈阿姨，住进来没几天，症状越来越重，脉搏氧掉到60%，喘不上气，嘴唇都变成了紫色。

我在想，母亲差不多也是这个年龄走的，我已经体会到没有母爱的痛，就要尽我所能不让别人品尝失去母爱的心酸滋味。那几天，我白天和几名专家会诊，完善救治方案，晚上睡不踏实，随时关注群里发来的病情变化，提出自己的意见建议。查房时见到陈阿姨，我还说出一口生疏了的武汉话，就像和母亲当年一样拉拉家常。

3月21日，陈阿姨治愈出院了，原本挺开心的事，我的心里却有点舍不得，就像“母子分别”。

患者与刘炯合影

老爸，请您原谅我，没有陪您实现自己的愿望。活到一百岁，走遍全中国，这是老爸的梦想。今年春节前，我特意给老爸买了一双软底的棉皮鞋，既暖和，又舒服。迟到的礼物，老爸用不上了，但老爸的梦想还能实现。

打赢这场疫情防控战后，我会穿上这双鞋，沿着老爸喜欢的路线，看一看祖国“不再戴口罩”的大好河山。

老爸，我想您会原谅我，茫茫人海中，每个健康灿烂的微笑背后，都有老爸温暖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