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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角 | 童年的竹和那只竹筏
东岳客微信公号2020-06-21 12:34:00

老家那一带多树,但种类说不上丰富,满打满算不过百种,都是实芯树。见面就能叫上名字来的也就几十种,像是榆树、槐树、枣树、还有椿树、桑树啥的,青桐就算是稀有了。这些树多数出木材和木柴,少数结果子的。小时候没见过空芯的原生竹,所见都是死而复生的竹子,像是扫把竹绑的大扫帚、淡竹做的蚊帐杆。老而弥坚的竹虽更坚挺,却已见不到它特有的绿,那种动人心魄的绿。我觉得最正宗的竹应是毛竹,郑板桥衙斋种的“潇潇竹”,柳宗元“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挡道的应该是扫把竹或淡竹。

就是村里养蚕那几年,破天荒地进了两车毛竹,用五零拖拉机拉回来。车厢塞得满满当当,从打开的尾部挡板后头,还耷拉出很长尾巴。一路没少费了吭哧,几个弯都要拐半天。竹子卸到一个大院子里,好多人都过来看,指指点点地说着有关竹的见识。庄上出过远门的不多,到过南方的更少,多数人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有一个在江西当过兵的说:竹笋炒肉好吃,要用大油,要么能吃出竹竿味来。到底经与不经?却无从认证。反正没人吃过,他咋说咋是,同权威解说甲骨文和吐火罗文一样。他还说吃过蛇,听了头皮麻,肚肠里跟着翻腾。一老头连连摆手:可吃不得,这是大王爷!还有一正读初中的杠精呛白他:吃的不是竹叶青吧?他谝叱了半拉子,一下懵了,只有打住,看来也不是真懂,对蛇更没研究。竹、蛇扯不起话题,像枣核解板,没几句就完活了。不几天,竹竿派上了用场,细一些的养蚕室搭架子用了。大喇叭也仗着竹竿高升了,用了一根最长的顶着,不再用石头坠在屋顶上。居高声自远,再播送通知或是戏曲,几个庄都能听见。竹竿上头细,风大时,喇叭就没了原则。东风恶,西倒;西风烈,带着两个大喇叭筒子东歪,像抽羊角风。蚕室盛不下整根竹竿,要量身锯断,锯下来的这些碎节,满足了一大批人。摹了一辈子柳公权的二大爷,捡一节做了笔筒,还有人拿回做了筷子笼。春生是村里舞台上全能,他做了好几套竹板,没事就噼里啪啦地打。我独辟蹊径做了张弓,也算是成全了半拉骑射梦想。用根高粱梃子,前头粘上沥青疙瘩,再放个针,箭镞就成了。梃杆太轻,发飘,不用沥青就得套上个小螺丝。拉满弓射箭,比弹弓厉害,能从前村射到村后。三秋生产打夜战、搭战棚,竹竿物尽其用。几根竹竿横竖一交叉,四周缚上苇席,一个大开间高挑层的敞口战棚就搭好了,顶三间屋子大。把村里的喇叭全都移植过来,一天到晚嗷嗷叫着鼓劲。高台上的战棚门楣插满红红绿绿的旗子,地里也插,起风时甩得啪啦啪啦地响。喇叭里除了播送上级文件精神、样板戏,再就是会战口号,比如“苦干加巧干,地里三顿饭”。生产队送饭到田间地头,窝头加几桶稀粥,咸菜啃自己的。带五香疙瘩或疙瘩皮的,人人羡慕,但轻易分享不了。再有就是各级的通知下不完,一会一个,还有紧急通知,说的都是天气不正常的事。记得晚上只要不早吹散工号,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里睡,鼾声一片。听到号响,一激灵爬起来,癔症着跑回家继续睡。年年几乎都要捯饬这一套,可也没见多打了粮食。黄河里常有帆船和火轮过往,狼溪河已多年没了船只,就算有了载货大船,民生桥那儿也过不去。突然有一天,河里冒出个大竹筏子,我们一堆人都看西洋镜似的,围在河边看新鲜。那阵子河里水大,坝子里满满的。有胆大的小孩跳到筏子上,拿小蚊帐杆瞎扑棱,拴在树上的筏子不停地摇头摆臀,并不往外移动一点。蚊帐杆到不了河底,根本没法撑,撑筏子的那根篙,东岱大爷扛回了家。

筏子扎得简陋,前头后头都不翘,十几根竖杆加三根横杆绑起来。竹竿做成竹筏,物尽其材。养蚕的那些花枝招展姑娘,天天坐着东岱大爷撑的筏子,去干渠坝子上采桑叶,不用再去转民生桥,要省不少腿脚。清清狼溪河,苇荡,年轻的光着脚丫,半挽起裤腿的姑娘,竹筏,还有竹筏后拉出波纹,成了最耐看的近景。河筒子南岸有大片芦苇,比扫把竹还粗。苇丛里的苇莺,叽叽喳喳地,不知疲倦地叫,很动听。河里还有一群群鹅鸭,悠闲地漂在水面上。最漂亮的要属野鸭,精致到拳头大小,红喙,那种优雅的黑用颜色画不出。这小东西特机警,一点动静就能让它迅疾潜水,无影无踪了。村东狼溪河和干渠交汇处很宽,像个小湖,干渠东那块地生满野菊花。秋后要采回来一些,晒干做成中药。东岱大爷个头不高,性情绵软,好说话,不用费太多央求。他拿篙轻轻一点,筏子就听话地离开岸边,乖乖往深水里走。他撑筏手段多,前后左右在那儿扎都行。最好玩的是他站在筏子前,人居中,左一下、右一下的地轻轻拨水,杆子像自由泳的两臂,篙成了桨,筏子也能呼呼地跟着蹿。篙、桨、橹玩顺手了,咋玩都行。划桨上手最快,两边只要用力匀了,船就走直道。篙和橹就不行,一根家什,学会要费些工夫。有一年去周庄,见街巷水道中摇船妇女,人橹合一,从心所欲,早就没了定法。

狼溪秋天的水深沉,融进天光云影,像是画境。小筏子被东岱大爷摆布得服服帖帖,我蹲在一侧,看倒影中急速直行的筏子,不时有鱼儿跳出来,翻身再落进水里。我逞能要过竹篙,照本宣科顶了两下,却不管用,筏子哧溜着东一头、西一头团团转。坝东有干渠隔着,少有人能来骚扰。地里开满各式各样的花,尤其是菊花,地头上,沟堰上全是。黄的、红的、白的、好看得不行。地里还有车前、远志、益母草,坝东涵洞里住了一大群蝙蝠,石柱上积了厚厚一层夜明砂。家家户户猪苓、望月砂、白丁香、左盘龙、鸡矢白俯拾即是,但赤脚医生春海不理会这些轻而易得的药材。我们一起动手,采了几大捆,说是采,实际上是割。一顺头搁置在筏子上,筏子即刻变作花圃。春海不爱声张,也掩饰不住兴满意足:今年的花真好!回来撑得更快,筏子悠悠划开水面往回赶。我不死心,后来又去鼓捣了几回筏子,终未能如愿。我也学过撒网,撒不好,只能撒三把的,还不能完全撒开。河里有水那些年,夏秋游泳、钓鱼、撒网、撑筏子,冬天溜冰,冰上自行车,像快活在童话里。

少时,我只在电影里见过放排,砍了树运回来,扎成大排子借河道落差放,很节约运力。大木排在汹涌的水中急流勇退,波澜壮阔。也是在电影里,看过江南水乡竹排,在山涧溪水里自由自在,竹排比木排要情调得多。武夷山和漓江的竹排闻名,都成了旅游项目,这些竹排做得考究,排上还安放着竹椅,如水中轿子。老家竹筏是出其不意的灵机一动,神来点睛之笔,四面环水的小河口有了浓浓的江南味道。见到竹竿就做出竹筏,在这里应属原创。冬天如不拆掉,还可以玩冰筏子。由那只竹筏生出一串串童年画境,携带着浓浓诗意,经常飘出,泛在我脑海里。

只是没学会撑筏,是我不小的遗憾。2020年6月6日作者简介:

赵峰:一九六五年生,山东平阴东阿镇人。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出版有散文集《就那么回事》、《谋生纪事》等,散文集《混口饭吃》、《哦,跑马岭》也即将与读者见面。现居济南。

作者:赵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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