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是认真长大的

玉米种过几次，数得清；吃过几次，数不清。

种玉米，是好奇，跟着母亲到田里，是想看一个过程。母亲用铁锄将泥土垦出一个状如酒碗的小洞，再将两粒玉米放进去，然后培土，浇水，玉米落种就算完成。后来的锄草间苗、松土培土、浇粪施肥、喷药除虫，只有母亲经心，我去田间，我是去与玉米比高低的。但玉米成熟时，我几乎每天去看一次的，我开始想吃玉米了。小时候的玉米用场大，嫩生的玉米，可以烧了吃，老了的玉米，晒干后，碾成粉拌和在饭里烧玉米饭、玉米粥，玉米还可以用来爆米花，一粒玉米一朵花，好看，又好吃。

就这样，我亲历了玉米种子落种，又到玉米棒子收成的生命历程，这个历程在两三个月左右。这段时间里，我看见了一种植物生命悄然诞生到无声消亡，也看见了植物生命转换的另一种的生存形式。是的，玉米一落种，明天就盼玉米萌芽，玉米芽尖上开出了花穗，花丝的里面结成了玉米。每一次不同的生命形态，都是一次次地长粗与长高，同时也是一次次接近成熟，接近死亡。玉米不知道死亡，也不惧死亡的到来，所以一直青翠碧绿，一直蓬勃向上。

我一直问母亲，玉米啥时好吃？母亲说，快了！你去看看花。

家乡的玉米总在六月里开花，而且一定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弯转突出的叶里开出的花是一簇簇带着花药的枝，枝笔直，枝干净；歪斜向上的叶腋里开出的花是一缕缕顺势而出的丝，最长的丝与玉米棒子一般长，丝都是柔弱而又轻曼的。顶花带丝的玉米列队而立，再热的天也都向着太阳。玉米有玉米须，玉米须先是浅白、浅蓝，鲜嫩至极，后来慢慢鲜红，慢慢绛红，最后是乌黑，乌黑里夹着暗红。颜色随着时间在变化，变化是生命的走向。秆立着，叶横着，很少见耷拉的。花还开着，叶还绿着，玉米粒在日夜灌浆，悄然无声。玉米粒是否饱满，玉米须自己知道，我是看玉米须才知道。

风吹过，玉米须会随风而起，须髯有时会飘拂，一飘拂青草味就四溢。书上说，玉米须是孕穗期的玉米为传承种性而打开的生命通道，不可或缺。母亲说，每一根玉米须都连着一粒玉米。我相信，我也看见：凡是须浓密的玉米须，晶亮的玉米须，整齐的玉米须，剥出来的玉米就是好看。好看的玉米棒子，玉米粒越是扎得深，粒粒大小一样，排列匀称、整齐，无高低凹凸，颜色一统，真的是表里一致，看着就生津。

玉米须向里连着玉米籽粒，玉米粒长在玉米棒上，玉米棒长在玉米秆上。玉米秆是生命之源，玉米的养料是要通过玉米秆的输送完成长大的任务的。看一眼玉米秆就知道玉米秆的本领，即使在板结的土地、热干的泥土之上，玉米秆的根脚，也会长出四五根横走的根，这些根围成一个圆圈，向四周长去，长出几寸后，立即伸入土地，然后一起托举起玉米秆，护卫着玉米秆，让玉米秆又粗又大。

成熟期的玉米像一位老人，秆叶开始垂落，须髯开始黑白相间且散在，一如千头万绪的生活，团在一起，乱在一起，但仍旧与玉米不离不弃。玉米须上落满了尘埃，给了玉米粒洁净的生命空间。生命就是如此稀奇，总有人在外面遮风挡雨。即使摘下的玉米，到了农人的家里，玉米须还在玉米的尖梢上，镶嵌在玉米粒之间，光泽久久不肯褪去，香味久久不肯散去。

想到玉米的一生，就感觉玉米是认真长大的。（高明昌）

作者：高明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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