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津安二郎说：“电影和人生，都是以余味定输赢”。

有余味，几乎是对电影的最高褒奖。

什么是有余味呢？看完这个电影之后，你是不是还会经常想起它；它的故事，你是不是还愿意回忆，愿意转述；它的人物，是不是仿佛还在眼前；它的情绪，色彩，是不是还会感染到你。

李宵峰导演、余欣编剧，章宇、宋佳、王砚辉、李鸿其主演的《风平浪静》，就是一部有余味的电影。在平遥国际电影展看过《风平浪静》，已经半个多月了，我还经常想起它，每天都会循环它的片尾曲《风平浪静》。

△《风平浪静》剧照丨豆瓣网

一个电影，做到很高的完成度，已经不容易了，能够有余味就更不容易。更难的是，《风平浪静》有余味，还是借助犯罪片这样一种形式，来实现这个追求的。

德国作家席拉赫，同时也是一位律师，他把自己律师生涯中经历的真实故事，写成了《罪行》和《罪责》两本非常精彩的书。在这两本书里，他用二十几个故事，讲述了一些普通人因为各种因素变成罪犯的故事，并且用这么一段话做了概括：“人的一生都是在薄冰上跳舞，冰层下异常寒冷，一旦失足跌落，生命即刻逝去。这冰层有时无法承受某些人，他们便掉了下去，而这恰恰是我要剖析的瞬间。也可能幸免于此，可以接着跳舞。如果我们足够幸运。”

《风平浪静》里的宋浩和他的父亲，就很不幸地，从薄冰上跌落了。他们的跌落，不是一次完成的，在这个过程里，每个人都出了一把力，每个环节看似偶然，但却都是必然，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大家齐心协力，让宋浩的命运奏响了最后的崩溃。

△《风平浪静》剧照丨豆瓣网

第一个推动力，来自宋建飞和宋浩的父子关系。宋建飞是父权社会的典型人物，他看起来敦厚笃定，实际上伪善冷酷，在儿子已经铸成错误的情况下，他不是及时挽救，而是为了掩盖真相，更近一步，酿成大错。对他来说，儿子宋浩，不过是个工具人，他对宋浩寄托的期望，不外传宗接代、光宗耀祖，一旦宋浩犯错，对他来说，儿子就不完美了，就成了弃子。宋浩再度归来，他也并不热情。

十五年前的宋浩，不明真相，被父亲摆布，十五年后，再度归来的宋浩，准备重塑自己的人生，却发现父亲和李唐父子，其实是合谋者。父亲的形象垮塌了，他从父亲的膜拜者，变成了弑父者。《风平浪静》把这个过程，写得入骨入肉，非常精妙。

另一个意想不到的推动力，来自潘晓霜。如果宋浩离开了家乡，后面的故事都不会发生，他们的命运依旧暗淡，但不会如此惨烈。但是，在故事的中段，宋佳扮演的潘晓霜登场了，她用果断，也用热情，更用自己对平凡生活的信心，留下了宋浩，留下了一个本已心如死灰的人，给了他重生的希望。

潘晓霜是近几年我在华语电影里，看到的最特别的女性形象，她热情、自主、独立又宽厚、柔韧。可以说，她就是社交媒体在讨论女性问题时，最希望看到的那种女性。她果断留下了宋浩，主动地追求他，用自己对生活的热情感染他，甚至用新生命去鼓励他。她像一道光，像一个温暖的巢穴，让宋浩知道了幸福应该是什么模样。最难得的是，她站在由男性组成的阴谋之外，远远观望，没有被侵蚀。在所有的大事都发生之后，并没有沦陷在悲凄里，而是抱着孩子走远。她坚定的声音回荡在小院里。

△《风平浪静》剧照丨豆瓣网

潘晓霜是这个悲剧里最大的亮色，是废墟上的野玫瑰，是风浪大海上的灯塔。她让我知道了，一个故事，可以是悲剧，但依然可以不用悲剧的方式去应对。这是宋佳演得最好、最让人难忘的一个角色。

让一个人成为罪犯，让一个人从薄冰上跌落，需要许多因素。制造一个悲剧，也需要许多因素，《风平浪静》最成功的地方，就在于它耐心地、细致地、有说服力地，给出了这些因素。而且，每每在剧情有可能滑向俗套的时候，它总能给出一个意外又合理的走向。例如在故事的结尾，就在我们都以为，宋浩奔向李唐，要出现一个韩国电影式的结局的时候，它却给出了一个更尊重现实、更符合中国人表达的结局。

它的余味，正是由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