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晨 绘    

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最近一反常态，常常联合母亲在电话里催促30岁的我赶紧找对象。我这才发现，在这件事情上，他居然比母亲还要着急。

挂断电话仔细想想，自离家念书后，我和他的交流就变得少了一些。父亲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更多时候，他会悄悄把事情做完，再和我说一两句类似交代的话，“我走了，饭菜在炉子上热着，你吃饱去上学”“在外别舍不得花钱吃饭，钱不够跟我说，我去挣……”

我出生的时候，老家农村的医疗条件不太好，我的孪生兄弟在出生不到两小时夭折了。刚从昆山打工回家的父亲得知噩耗后，一下瘫坐在门槛上。

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我又是早产的孩子，10岁之前，我一直营养不良，身体很弱，大病小病没断过。父亲常带着我奔波于镇上的医院、诊所。

有一回路上突遇大雨，父亲骑车载着我正要转弯，突然车轮在泥泞的土路上打了滑，将我和父亲连人带车摔了出去。父亲的脑袋磕到石头上，鲜血直流，但他立马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过来抱起我检查受伤情况。看到我只是脑门上擦破点皮没有大碍，他高兴地抱着我亲了又亲……

上初中后，班内不少同学的父亲都有光鲜的工作，而我的父亲只是个靠修车挣点辛苦钱的手艺人，钱没挣多少，整个人成天黑乎乎、脏乎乎、油乎乎的，我开始变得有些自卑。一天，父亲说要来学校看我。一想到他从不收拾自己的“邋遢样”，虚荣心作祟的我便婉拒了他。殊不知，我的虚荣伤了一个爱子情深的父亲的心。

我和妹妹都念高中后，家里条件更困难了。于是，父亲上午在街口摆摊修车，下午去隔壁村窑厂修板车，晚上又上门去给人家修车。父亲常常回来得很晚，但每次都会在路边卤菜摊上切二两卤猪皮，到家后摇醒我和妹妹。听着肚子里的咕咕声，看着眼前诱人的美味，那些深夜的味蕾记忆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后来有一次，老师让我们买学习资料，我不得不上窑厂找父亲要点钱。当时正值三伏天，室外的温度很高，在工人指引下，我来到父亲栖身的石棉瓦工棚。只见群蝇乱舞的脏乱环境里，父亲兀自在那用扳手修着一辆破板车，一双又黑又粗糙的手上满是伤口。那一刻我忍不住哭了。

那天，我最终没有将买资料的事说出口。

之后，由于窑厂老板拖欠工资，父亲又去镇上粮站挣苦力钱。他不再强壮的身体，每天要扛着沉重的粮袋奔走，常常在深夜的梦里疼得呻吟。

那段日子，诸事不顺的父亲开始借酒消愁。一天夜里11点多，我和母亲迟迟没有等到父亲回来，只好沿着乡间公路寻找。凌晨时分，我和母亲才在离家2公里的一处水沟里发现了被三轮车压着的父亲。

我和母亲合力将三轮车推到一边，把父亲从水沟里拉出来。一身酒气的他全身湿透，脸上、身上到处是污泥和水草。母亲暗叹了一声“老天保佑”，庆幸父亲只是醉得失去意识，并无生命危险。之后，母亲和我一左一右架着父亲回家，母亲烧水为父亲清理身上的泥污，我一个人返回原地把三轮车拉回家。

我至今还记得那天夜空，疏星点点并不怎么璀璨。一抬头，一颗星星仿佛划了一个大弧，停在某个方向……

那一次，母亲看着狼狈的父亲莫名心疼，第二天也没有就此事发生争吵。从此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父亲也不再买醉。

大学毕业后，我应征入伍。

对于我参军的事，父亲是默许的，他年轻时也有过参军的梦想。父亲的一位好友曾邀父亲一同当兵，可不巧碰上奶奶生病，父亲为了照顾一大家人生活，不得不放弃军装梦。后来，那位叔叔每次回家探亲都要来我家坐坐，和父亲聊聊他们一起经历过的困难，有时也会讲起他在部队的故事，听得父亲很向往。

入伍前那天，父母遍邀亲朋好友为我送行。登车时候，我转身回望，发现父亲眼睛里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光芒，但很快就被不舍的神情掩藏。

时光飞逝，几年后，一纸援疆志愿书将我带到祖国大西北。一路走来几多艰辛，但我始终铭记父亲的爱，并将其化为不断前行的动力。

今年建军节，县里的领导来我家慰问，送来了我的三等功喜报和慰问金，并和我父母合影。那天晚上，母亲给我发来合影照片，只见吃了大半辈子苦的父亲笑得格外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