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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府周末•品读|李瑾:每通书札都是历史的“孤儿”——《墨色将至》阅读笔记
川观新闻2020-12-21 11:09:00

李泽厚特别强调历史的具体性,且认为此乃第一位的,他解释道,具体性“就是一定的时间、空间和条件。这是黑格尔、马克思所特别强调的,也的确极重要,所以位居首位。一切事件、存在、命运都要在具体环境中来探究、讨论”。按这种语辞,历史总是在特定的时空内发生,也就是说,当我们审视或反观历史时,需要进入那些鲜活的事例或个人,抽象而空泛的谈“道”非但无关历史,即便体系卓然,也会成为超存在的与“人”无关的疏远的经验。如此说来,打开一通书札特别是某一时段/事件参与者书札的过程,即是温情地了解个案、深入历史、还原真相的过程。我个人始终秉持如下观点,坚信每通书札都是历史的“孤儿”,只有将这些承担着个体命运的“白纸黑字”自波云诡谲的时代大潮打捞出来,历史才会鲜活、生动且入耳入目,它的悲欢离合起落兴衰才会给人切肤之受并能引人省思。

每个学人“进入”历史固然会有通用之规,但实际上各有自己的独特门径。沟口雄三在《作为方法的中国》一书中提出了三大原则:“历史应该从内部来看”,“历史应该从过去来看”,“中国的近代应该从近代与前近代的关联来把握”。内部、过去和关联这三个关键词最好的展演者,窃认为就是书札。通常而言,书札即书信,这是比较狭义的说法。事实上,便条、笔记甚至简短的公示、诗文纸笺都可以纳入书札之列,当然,这个概念就有些扩大了。说起书札的缘起,也颇有意思。纸张未普及时,竹片或木片乃常用的书写材料,其形条状而狭长,竹片称“简”,木片称“札”或“牍”,故而也叫书简、书札。纸张出现后,“笺”和“笺”就成了文人墨客、显官达人的书写交流工具了。此外,还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绢、帛等丝织物,书写之后成品则呼为尺素。千万莫要小看了这些小小的、甚至只言片语的书札,它是传统士人真情实感的最重要载体之一。也就是说,当我们打开一纸前人的书札,实际上开启了观测历史的一道缝隙甚至一扇门窗。借此,以小见大、以管窥豹,通过“在场”的言说捕捉即时的时代风貌和社会变迁。

必须指出,《墨色将至:晚清关键事件中的名人和书札》所试图表现出来的,就是历史的具体性和现场感。以往,在宏大的叙事结构中,人物包括事件只是一个个被标准化的符号——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指出,人物也好,事件也罢,将面对本质真实、绝对真实、新闻真实、哲学真实等各种所谓“真实”的解构,这是一种无奈的常识。这种无奈,不仅仅来源于个人私心或知识性偏见,还来源于国家和社会这种政治性构建的需要。英国历史学家巴特菲尔德在1931年出版的小册子《辉格党式的历史阐释》就指出,历史学家大都具有这样的倾向,即站在新教徒与辉格党的立场上写作,只要是成功的就去赞扬,强调过去的某些进步原则,以及编造出一个修正当今的叙述。这种历史阐释模式,是“从他自己的时代视角来组织他对历史的规划,他从那个他可以用貌似合理的理论稳固自己的顶峰,很微妙地颠覆一切”,也就是说,辉格党式学者惯于根据历史的结果来选取历史叙事的路径,在专业上这种路径是一种后置性史学,从结果出发,寻找、裁剪富有戏剧性的史料,达到自己的历史叙事目的,“制造一种巨大的视觉幻觉”,从而“这个逻辑站在辉格党人的一边,并且让辉格党人看上去似乎是进步的合作者”。

显然,这种叙述模式下的人物是脸谱化的,而其表现出来的立场是格式化的,即便其人为非,也是一种进场立场判定而出的否定,一个普通读者无法穿越浩如烟海的迷雾去体察他们的内心世界、才情识见和真情实感,遑论深入天翻地覆的社会变革、跌宕起伏的矛盾冲突并报以同情之理解。因此,惟有切近人物和事件的一呼一吸,才能对已经解体的政治、社会和价值秩序做出正确的解读和判断。《墨色将至:晚清关键事件中的名人和书札》中的一个鲜活的例子可佐证上述。

同治九年(1870)农历7月26日,发生了一起震惊朝野的“刺马案”,清朝一代“名臣”两江总督马新贻检阅完毕回衙途中,有人拦轿告状,其接纸阅览时,被一名男子手持匕首刺入右肋。当日,马新贻口述遗折,次日不治而亡。由其继子马毓桢代笔的遗折墨迹仍在,其言:“伏念臣身经行阵,叠遭危险,俱以坚忍固守,幸获保全,不意戎马余生,忽遘此变,祸生不测,命在垂危。此实由臣福薄灾生,不能再邀恩眷。而现当边陲未靖,外患环生,既不能运筹决策,为朝廷纾西顾之忧,又不能御侮折冲,为海内弭无形之祸,耿耿此心,死不瞑目。”自遗折可知,马新贻对自己为何被刺,毫不知情,而据传慈禧闻知,也惊异莫名:“马新贻此事岂不甚奇?”朝廷连着江宁将军魁玉、布政使梅启照审理此案,不得明白,又派漕运总督张之万前去“熬审”,也无结果,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凶犯张汶详曾从发捻,复通海盗,因马新贻前在浙抚任内,剿办南田海盗,戮伊伙党甚多。又因伊妻罗氏为吴炳燮诱逃,曾于马新贻阅边至宁波时,拦舆呈控,未准审理,该犯心怀忿恨。”由此结案,曾国藩监斩,张汶祥被依法处置。凶手虽然死了,围绕案件的种种是非却一直没有消停,或曰曾国藩主使说,或曰丁日昌指使说。而会审人员异常举动也令人瞠目结舌。钦差大臣郑敦谨审完案,立即退出官场。与马新贻交厚的会审官员孙衣言、袁保庆拒绝签字。而按薛福成在《庸庵笔记》的说法:“先是,有丹阳某生者,梦见吏役持名单一纸,所录殆数十人口第一名为张汶祥,第三名为马新贻,而己则在数十名以外。寤而告人,决计不与秋试。未半月,而端敏被刺,某生以是冬十月卒。惟张汶祥名列第一,而死在明年二月,咸莫测其故也。”

如果没有这些鲜活的墨迹透露出当事人的心态,我们很容易陷入上文所说的辉格党式的历史阐释是一种一分为二、非黑即白的认知方式,这种认知方式能够将世界分为进步的朋友和敌人,很容易找到推动历史发展的人和找到决定历史命运的时刻,以致于“未来与过去的冲突”可以称为进步的与落后的之间的争斗。亦即被刺的马新贻代表的是封建势力,而刺客张汶详代表的是新生力量,参与会审的官员则是统治者的帮凶。如是而言,这种“总是从现在的角度来撰写”的历史会让人变得简单而不知所措。

这样便可以看出《墨色将至:晚清关键事件中的名人和书札》的企图了。十九个重大历史事件,一百六十一位重要历史人物,都在精美的私人笺纸上一一呈现,这些书札或红或黄,或白或金,每每有莲梅松竹等砑花图案,流露出来的简静的色差和清淡的图案之美,恰恰是真实历史的一种对照性呈现,不能不留人往返不已且深思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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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 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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