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尽是错愕的脸型。

这是我抛出“中国传统唱法比美声唱法更难”的观点后，同学们的反应。

其实，我并不认为歌唱艺术孰难孰易是个问题。然而，因为太多次听到同学们“美声唱法更难、更高级，传统唱法很简单所以不高级”之类的说法，我不得不尝试修正。在又一次听到同学们议论“中国传统唱法很简单”后，我忍不住发表“中国传统唱法比美声唱法更难”的“怪谈”。

然而，这种说法奇怪吗？也许奇怪的是其他方面。

将中国民歌与美声歌剧类比，这很奇怪

为什么很多人会认为传统唱法很简单？最主要的原因，是把“中国传统歌唱”等同于中国民歌。民歌指民间歌曲，形式确实比西方歌剧简单，就像民间故事和莎士比亚戏剧相比确实更为简单一样。

然而，中国传统唱法并非只是民歌，还包括说唱（曲艺）、戏曲等，与西方声乐相比并不简单。即便是中国民歌也并不似想象中那么简单：其地域性极强，各地民歌就像各地的小吃一样有着自己独特的“制作技术”和风味，一个人要想“通吃”绝无可能。再往简单处说：各地民歌都需要用各地的方言演唱，您能模仿几种方言？将民歌用普通话进行“靠谱”（依靠乐谱）的直声直调的演唱，这当然简单——但也魅力尽失，与“民歌”关系不大了。

认为传统唱法很简单，这很奇怪

将中国民歌与西方歌剧来类比并不合适，合适的是中国戏曲。只是，我国的音乐学院体系和戏曲科班（包括戏曲学院）是两个体系，所以“中国十一大音乐学院”是不包括中国戏曲学院的，所以音乐院系中戏曲内容极少而只是涉及到一点民歌。由此，音乐院系的学生就想当然认为这一点民歌就是中国传统歌唱艺术的主流甚至全部了。

戏曲简单吗？当然不。就笔者本人而言，用一周时间差不多可以拿下一首美声歌曲，但要“像不像三分样”学唱一段家乡戏则困难很多；至于要“唱好”其他三百多种戏曲剧种的任何一段唱，更是毫无可能。

除了戏曲，中国各地人民还孕育了至少四百多种说唱艺术。之所以有如此多样的说唱种类，主要是因为以汉语为代表的中国语言自带声调，长言即唱、唱即长言，而各地都有各地的方言（方言数量众多也和语言的声调有关）。说唱艺术的曲体规模和复杂程度虽不及戏曲，但较之民歌却要大很多。

不知道自家歌唱艺术难在哪里，这很奇怪

美声唱法难在哪里？难在通透、连贯、和声。中国传统唱法难在哪里？在通透、连贯之外，还有润腔、节奏、表演等。

中国传统唱法“不靠谱”，是因为其必须对歌唱的基本旋律进行各种技巧性和文化性的润色。我们常说西方音乐的音是平直的音、中国音乐的音是“带弯儿”的音，这“带弯儿”就是润腔。中国传统唱法的润腔方式有几十种，并且哪怕是同一种润腔方式，其具体表现又有很大不同：比如同是擞音，内蒙古的擞音（诺古拉）和西藏（缜固）的擞音就有很大不同。

西方歌唱是均分律动，中国传统歌唱遵循的却是心理节奏，节奏像是“猴皮筋”既有劲儿又有自由。这是典型的非均分律动形式，比均分律动更难把握。中国传统歌唱除了散拍子还有极具特色的一拍子，是有强拍无弱拍的拍子，听起来紧凑痛快，唱起来却很是困难。笔者愚钝，曾发誓要学一段京剧《三家店》的【西皮流水板】“将身儿来至在大街口”，但是一个学期下来也没见成效，只好作罢。

此外，中国传统歌唱不仅重视“唱”，同时还推重“演”，“无动不舞”。戏曲“四功”中的“做”“打”都属于表演范畴，如果没有经过多年的专门训练，我们会连基本的台步都走不出风范，连手都不知道怎么从水袖中抖露出来。

还有人诟病中国戏曲“说”的多，音乐性不够，不像西方歌剧是把“说”宣叙调化、音乐化。这是典型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更不知道其二十、二百。中国歌唱中的“说”本身就极具音乐性，所以才有齐如山“无声不歌”之论。它要比宣叙调难，也更为丰富，比如土白、韵白、念诗、风搅雪等。中国传统歌唱艺术中的“念白”绝非是“会说话就会念”，戏谚说“千年话白四两唱”不仅有道理而且有深意。不信的话，去听一下王佩瑜的京剧念白《念奴娇·赤壁怀古》，如果您能用半年时间念出大致风味来，那么我收回今天所说的全部言论，并向您公开道歉。

总之，中国传统歌唱艺术并非只有民歌，其博大精深超乎想象。我们认为中国传统歌唱“简单”，仅是因为我们很少接触而已。不独中国传统歌唱，像阿拉伯地区的“微分音”等歌唱形式都不比美声唱法更简单。拿美声唱法的标准来套其他歌唱形式，其他歌唱形式自不免“简单”以及“不科学”，然而以其他歌唱艺术的美学观点来看美声，美声何尝不是“简单”并“不科学”？对于歌唱，我们不妨“各美其美”，进而“美人之美”“美美与共”，而不是削足适履式的“天下大同”。

张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