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岁的陈福良走起路来依然健步如飞,就像他年轻时走在青海的二二一厂一样。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中国的第一颗原子弹、氢弹已被载入史册,像陈福良他们这样曾经为之在草原和戈壁滩上奋斗的幕后英雄们,也基本到了耄耋之年。
但是,他们的心仍然火热。生活在浦东新区上钢新村街道的这群“两弹一星”功勋们,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在 “两弹一星”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党支部的凝聚下,忙碌地为观众讲解、积极参与社区志愿服务,一直在发光发热。
在这个平均年龄80岁的最“长”党支部里,这群老党员挥洒着他们对党、对国家、对人民的一片赤诚,也坚定地传播着他们心目中神圣的“两弹一星”精神。
把“两弹一星”精神带到社区
陈福良是上钢新村街道“两弹一星”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党支部的书记。最近,他和老伙伴们很忙。先是去了一趟山东,6月21日回到上海,第二天又赶去了青海西宁,都是为了这些地方“两弹一星”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成立进行交流。
得以采访这群老党员,就是在这见缝插针的一天里。6月21日,老人们从一大早开始,接受了几波采访,一直持续到下午两三点。但是他们一点没叫累,而是十分耐心地配合。他们还向记者道谢,感谢帮助他们传播“两弹一星”精神。
因为,在他们的心里,这是最宝贵的东西。

1964年10月16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在罗布泊爆炸成功。1967年6月17日,又成功爆炸了第一颗氢弹。居住在上钢新村街道的80余位“两弹一星”老功臣,正是这两个事件的参与者和亲历者。
“两弹一星”,分别指核弹、导弹和人造卫星,其中核弹包括原子弹和氢弹。1999年9月18日,江泽民在表彰为研制“两弹一星”作出突出贡献的科技专家大会上发表重要讲话,将“两弹一星”精神概括为“热爱祖国、无私奉献,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大力协同、勇于登攀”24个字。

随着这批功臣们扎根上钢新村街道,24字精神也在这里扎下根并传播开来。他们所在的济阳三村,成了远近闻名的“两弹一星”村。
上钢新村街道充分挖掘这一独特资源,在2003年成立了“两弹一星”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走入位于上钢新村街道社区党群服务中心内的基地,曾经那些艰苦而又充满激情的岁月点滴,一一展现在眼前:存放原子弹最小部件的“匣”、野外作业防风沙眼镜、出差用的对讲机、接触特种材料时使用的特殊口罩、特制工矿靴、安全帽、水壶,以及当时从全国各地奔赴戈壁滩的大学生们的毕业证书、功臣事迹、各种荣誉证书等。

其中的绝大部分照片和实物展品,都是居住在上钢新村街道的“两弹一星”功臣们搜集或捐赠的。为生动展现核研制的工作和生活场景,他们自发捐出了珍藏多年的历史照片、相关证书、纪念奖章和物品,有的还不远千里去青海基地征集史料,以让更多的人了解“两弹一星”精神。基地建成后,这些老同志还组成了讲解团队,自发地轮班为参观者讲解。
2005年,上钢新村街道“两弹一星”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党支部成立,支部成员全部是原二二一厂的退休党员,因此这个支部被大家亲切地称为“蘑菇云”党支部。

最初,党支部有40多名成员。但是,随着他们渐渐老去或迁走,现在这个党支部还有27名党员。他们中年龄最大的已经89岁,最小的也有72岁,平均年龄80岁。
说起肩负的讲解任务,陈福良乐观地说:“虽然最早一批讲解员中的老陶已经89岁,还有一名同志腿有毛病,但都及时替换上了其他同志,目前还是能保证6名同志的讲解队伍,保证每周二固定值班。”
艰苦中历练出的精神
确实,那些曾经亲身经历的事,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从这些老功臣们的嘴里讲出来,尤其有感染力。也更让人意识到,这背后,是他们几十年的青春年华,是远离亲人的煎熬,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苦磨难,是把自己整个献给中国“两弹一星”事业的付出。
上世纪50年代中期,中国开始实行发展“两弹一星”突破国防尖端技术的战略决策。西北核武器研制基地(代号青海二二一厂)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兴建的。
今年85岁的朱顺忠,是最早一批去到二二一厂的大学毕业生之一。1960年,他从位于武汉的华中工学院毕业,分配到了二二一厂。
至今,他还记得辗转到兰州,又到西宁,再到位于青海海北藏族自治州金银滩草原的二二一厂后,发现那里连住房都还没有,只能睡帐篷。“去的时候基本冬天了,晚上睡觉全副武装、戴着帽子蒙头睡,都还冻得不行。没有菜,只能吃青稞面,而且是定量的。”
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中国的原子弹、氢弹研制起步了。之后,更多的人从全国各地来到这里,既包括像朱顺忠这样不同专业的大学毕业生,也包括从公安、医疗等各个部门抽调的保障人员。最高峰时,青海二二一厂有上万人。
分别是65届和66届毕业生的陈福良和朱孔阳,也在大学毕业后来了这里。

陈福良是从复旦大学化学系毕业的。“我家是农村的,从初中开始就享受助学金,高中和大学都是保送的,毕业时,就觉得自己都是党和国家培养的,所以填报的第一志愿就是青海二机部,具体干什么不知道,但只知道要到国家需要的地方去锻炼。”陈福良说。
虽然1965年去的时候生活条件已经好多了,不再住帐篷和土坯房,但仍然要克服高寒缺氧。“刚去时呼吸比较急促,经常流鼻血。米饭蒸不熟,馒头夹生,每天刮大风,沙尘到处都是。”


同样抱着“国家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想法的朱孔阳,第一志愿也填了青海。“我大学里就入了党,所以虽然想过那里艰苦,但国家的利益就是自己的志愿。”朱孔阳说。他还记得,当时提炼材料没有不锈钢等设备,就用大木桶。“浓度低的还好,浓度稍微高一点,桶就很容易被腐蚀了。”
如今上钢“两弹一星”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党支部里最年长的陶瑞滨,是从上海市公安局抽调去的。
在青海,他负责厂区的安全保卫和保密工作。试验团队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先后经历了第一颗原子弹、第一颗氢弹、第一颗航弹等的爆炸试验。
第一颗原子弹是在新疆罗布泊的戈壁滩爆炸的。爆炸试验前,在一次晚上的装配中,陶瑞滨接到了一个重要任务——把很小的核心部件中子源送到总装部门。“当时没有车,只能步行送去,戈壁滩上路不好走,又是晚上,没有灯。”陶瑞滨说,“但是中子源绝对不能掉,摔坏了会影响原子弹的总装和试验,而且它本身有放射性,如果摔了,也会危及我们的安全。”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陶瑞滨在中间抱着中子源,旁边两名同事分别抱着他的胳膊,以防他不小心摔跤,一人还要腾出手打手电筒。就这样,在那个戈壁滩上漆黑的夜里,三个人紧紧并在一起,喊着口号:1、2、3,每喊一下,就一起往前走一步,确保共同的步伐。1公里的路,三人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安全送到,陶瑞滨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一批批前赴后继的奋斗者努力之下,中国的原子弹、氢弹在短时间内研制成功。1997年,青海二二一厂结束历史使命,正式撤销。在草原和戈壁滩上奉献了一辈子的功臣们,陆续回到各自的家乡。
不遗余力传承下去
从60年代陆续前往青海,到1997年左右退休回来,这些老功臣大都在青海待了30多年的岁月,而且很多都是夫妻双方一起在那里奋斗奉献。这期间,父母不能照顾,孩子不能陪伴。就像他们曾经的誓言:“一生情系两弹,死后魂归草原,献了青春献终生,献了终生献子孙,就是用手抠、用牙啃,也要造出中国的争气弹”。
这其中,对于父母孩子的歉疚,让他们有时会感到难过和遗憾。

1997年,陶瑞滨和妻子回到上海后的第一个春节,陶家吃上了30多年来第一个团圆的年夜饭。正吃着饭,孩子们突然哭起来。陶瑞滨惊问:“回来了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哭起来?”孩子说:“你们不在,不知道我们苦,人家过年父母陪着,我们过年只有几个小孩在一起,人家高高兴兴,我们几个抱在一起哭。”
说到这里,这位年近90岁的老人忍不住在脸上抹了一把。
除了孩子,他觉得亏欠的还有父母。“那时没有电话,通信不及时,父母病危都没有见上面,父亲去世也没有回来,现在父亲具体安葬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想到父母养育之恩没有报,心里就很难受。”
但是,他依然坚定地说:为这个事业无怨无悔。回来后,他也积极地参与了上钢“两弹一星”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筹建,还是第一批讲解志愿者。“为了最后发挥一点光和热。”陶瑞滨说。

上钢“两弹一星”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党支部的老党员们,都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他们放下曾经的伤痛和遗憾,在耄耋之年依然奔忙着。


在上钢新村街道“阳光讲师团”、文化中心文体团队、平安志愿团队等20多支队伍中,几乎都能见到“两弹一星”党支部老同志们的身影。上海实行垃圾分类后,他们不顾年事已高,争当垃圾分类志愿者。新冠疫情突如其来,他们自发组织口罩投递小分队、防疫宣传小分队,支援社区防疫工作。
十多年来,他们深入机关、学校、企业、部队等单位宣讲,听众达16万余人次。经过不懈努力,他们欣慰地看到,“两弹一星”研制过程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两弹一星”精神也正在青少年一代中生根发芽。

有学生听过他们的宣讲后说:“看到再熟悉不过的爷爷奶奶、再平常不过的隔壁邻居,成了故事的主人公,书本上的爱国主义教育变得不再遥远和抽象。”
这些年,党支部也获得了不少荣誉,如中核集团公司“五好党支部”、中核工二二一局先进集体、浦东新区“两学一做”示范支部等称号。2019年12月,又获得“全国离退休干部先进集体”称号。
在陈福良看来,传播“两弹一星”精神不但是义务,也是责任。“我们应该把这个责任承担起来。”他说,“习近平总书记要求,‘两弹一星’精神激励了几代人,要一代一代传承下去。我们现在还有余力,就应该把教育基地的优势发挥出来,传承好、发扬好‘两弹一星’的精神,特别是在青少年中间传承和发扬出去,因为要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需要一代代人的艰苦奋斗。”

在他们百年之后,还有谁能接过传承重任?陈福良充满信心地说:“肯定会有年轻一代来接班。现在核工业二二一离退休人员管理局上海管理处已经派了年轻人,来到基地学习讲解。”他又补充说:“我们的子女也马上进入退休年龄,核二代、核三代也可以来接替这一工作,让‘两弹一星’精神一直传承下去。”
作者:陈烁
选稿:丁怡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