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救援途中的蓝天救援队 /晨报首席记者 沈坤彧
7月23日上午,上海三栖救援队离开郑州受灾最严重的中牟县,转战情况更危急的新乡。这支来自上海周浦的队伍,这几天不眠不休参与救援的照片和视频,刷爆了上海人朋友圈。
和此次同样活跃在河南水灾一线的蓝天救援队、公羊会公益救援促进会等国内著名救援组织一样,这些队伍,都属于民间力量。虽然来自民间,但队员都经过严格培训,拥有专业救援技能,并且在民政部门注册。
中国目前的救援力量主要由三部分组成:首先当然是公安机关、消防部门等由国家统一调配的组织;第二是专业应急救援力量;第三,则是民间应急组织和个人。在今天,民间救援力量正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抵达郑州的第一天,晨报记者搭上一辆蓝天救援车,与3名队员一路逆行,驶向了白沙镇,试图与在那里的三栖救援队汇合。
抵达郑州的“第一梯队”
民间救援队员都有自己的本职。
开车的是条壮汉,叫陈强强,平时从事体育活动策划。后面坐了两个,瘦瘦小小的是在加工厂工作的许安平,另一个是电力行业的吴靖华。三人都属于7月21日凌晨抵达郑州的第一梯队,第一梯队来了80支队,共400人。第二梯队也在随后到达,这样,来自全国各地的蓝天救援队员总共达到近800人。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很多人因为请假驰援被扣了工资。有时候,队员甚至会被单位以旷工的理由开除,这种现象并非个例。
和我们碰上时,他们已经连续救援了两天。头一晚,帮忙转运了白沙镇300多名被困群众。忙到早上6点多,在车里躺了一会儿。“今天晚上呢?”我们问。“先把今天要救的人救了再说吧。”许安平说,他最长的记录是18天没睡觉,就是去年在鄱阳湖抗洪救援。洪水退去也不能立刻就撤,还要留下进行消杀工作。
但此时车里弥漫的并不是消毒水味道,而是一股浓重的汗酸味。那么问题来了,这究竟来自两天没洗澡的我们,还是比我们多一天没洗澡的他们?陈强强否认自己没洗澡,“你到了水里,就等于洗了澡。我们昨天的衣服都是干了湿,湿了干。”吴靖华在后面打断他,“干都没的干,雨下到早上6点。”
救援第一晚发生了一桩“险情”。凌晨3点,许安平坐救生艇进入被困小区送物资。“当时下很大的雨,你根本看不清楚前面的情形,而且这雨一下,就下了两个小时。我们在一桩建筑物的二楼避雨,等雨势小了下楼来,却发现不知道谁把我们的皮划艇拿走了,找了很久没找到。队友急死了,因为没有信号联系不上,等了整整三小时。”最后队友把艇划进来找,总算是找到了。
6点多天亮起来了,这时候他们惊觉:原来四周汪洋一片,水中的小汽车已经没顶。
陈强强突然关照许安平,“你今天不许上艇,就留着拉绳子,昨天把人吓死。”而许安平更担心的是,他们要为搞丢皮划艇赔钱。
不同季节,救援的任务侧重也不同。夏季是集中水域救援,秋天或者冬天则是地震、山地救援。每个人都有各自更擅长的专业技能。
来自江西的救援队员在水域救援领域是被公认的,因为江西水系发达,洪涝灾情频发。
“正因为我们那里经常发大水,城镇的基础设施已经比较完善。河南它是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我们基本年年发,所以堤坝这块都会建得比较高,不但很牢固,而且每年都会进行加固。”1998年,18岁的陈强强入伍第一年就参加了九江抗洪。
陈强强说:“当时一些战士是跳进去用身体堵缺口的,我那时候只能为大家搬搬沙袋。”
资金匮乏是痛点
蓝天救援队是中国著名的民间救援组织,在全国范围内有600多支队伍,正式队员达十几万人。
“我们都是志愿者,统一听从指挥,在政府指导下进行救援行动。”和一切志愿行为一样,他们进行任何营救也都没有收入。相反,常常要往里贴钱。
“包括往返的路费、车辆损耗费、吃喝等,都是自费。如果是一名经常参加各类营救的队员,一年在营救上的花费少说2万。”每次有任务时,大家自愿报名。像车上这几个人每年累积的救援时间都达到了2000小时以上,为了省钱,他们通常自带帐篷。
资金匮乏是民间援救组织面对的痛点,他们必须依靠民间捐款让组织得以维持运行。“你注意看,我们有些车辆上会贴某某公司捐赠,有些社会爱心组织会自发捐给我们一些装备。”这些队员都很容易满足,许安平说,“经常会有热心人给我送口热菜热饭,看着我们吃下去,就觉得这社会好人还挺多。”
另外,队员在出发执行任务前无法购买保险,因为保险公司会以“明知有危险的情况下前去救援的行为不符合理赔范围”为由拒绝他们投保。
贴钱救援又是何苦呢?陈强强抓起一只不知放了多久的烧饼,三四口干啃掉,笑了笑,“有些事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去做……但我们中的大部分人是退伍军人”。他觉得救援这件事让他找回了当年在部队的感觉。“当兵的时候,哪里有情况就去哪里救援。这成了一种习惯,退伍以后也改变不了。”
救人,也教他们自救
虽然有当兵的救援经历,但他们在加入救援组织以后,还是必须积累一定技能学习的时长。
“为什么想做这件事……刚开始的时候,是想学门救人的技能。你看过很多灾难,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到来。如果有一天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遭遇意外,我该怎么做?然后,你希望教人们自救。以这次河南的事为例,很多人都发生了溺水,他们不具备自救的意识。我们基本每年3月就要开始对学校或者周边社区进行培训,预防溺水的发生,这类事件在我们那边是很常见的,但这几年经过培训,情况好很多。”
许安平则说,开始的时候学救援是为了好玩,后来做多了看到那些家属,觉得真是不忍心。“有个冬天,我们打捞一具尸体,打捞了整整7天。为什么呢?因为天冷了,浮不起来,但你不能不管……”
救援行动永远和风险相伴。去年年初,三人驰援武汉。“从1月26日开始就在武汉建立仓库,对接国内外所有物资,转运到医院。我们有一部分人是专门负责转运的,还有一部分人对疫情比较严重的隔离点进行消杀,比如汉口火车站就是我们去做的消杀。”
陈强强讲,自己救援经历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就是浙江丽水的山体滑坡事故。“下面埋了近30户人家,100多人。我们当时都是用手把人刨出来,虽然戴着手套,挖到后来手还是都烂了。这样刨了整整两天,你不能用铁锹之类的去挖,因为怕会伤到下面的人。”
这次来郑州,陈强强出门时没来得及和老母亲说句再见。昨天手机才充上点电,也只是发条消息说自己出差了。“虽然她知道我做这样的事,但老人家总是要担心的。”
听队友说到母亲,吴靖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语气幽幽地说,“我小孩前面打电话来问,到底什么时候回去。说我‘今天改明天,明天改后天’……”
民间力量成长进行时
抵达第二个任务点前,他们被迫再次改变救援地点——要去那里得扛着皮划艇走三公里路。
即使有带头车辆,这一路也是开得转转折折。由于当地网络尚未恢复,信号时断时续,头车也需要随时和上级保持联系。当地点变更的时候,在线地图失灵,因此时时会走偏。
队员们有些无奈,他们说,中国民间救援组织的体系尚不完善。在国外,每次去异地执行任务,当地都会派专门的向导引路。这个问题在网络高度发达的今天原本不会构成问题。
陈强强他们在赶往第三个任务点的时候,又接上两名来自其他救援队的队员,在两人对于下车地点犹豫不决的时候耽搁了2分钟,前面两辆车便消失了踪影。10米之外无法使用对讲机沟通,手机无网络无信号,陈强强他们的车子像一只无头苍蝇,乱兜乱转。
车里气氛渐渐沉默,电子导航地图里的女声每隔半分钟就重复一句,“手机无信号”。间或传来陈强强对着对讲机无用的狂吼,“××呼叫××!”偶尔电话拨通,通话时间只够他问出一句“听得到吗”便自动挂断。
一路波折、更改了两个任务地点后,三名队员终于抵达了白沙镇大雍村。他们的任务,是坐皮划艇进入水深更超大雍村的白沙村,到那里接应三栖救援队,将被困群众用皮划艇转移到安全地点。
“水下去了!”陈强强站在水里兴奋宣称,“昨天到脖子,我刚量了,现在才到肩膀!”
从汶川地震以来,每有重大灾疫,民间救援队员的身影总是活跃在第一线。这些救援组织统一听从调度,队员高度专业化。官方力量加上更庞大的民间基础,便能构成更多元化的立体救援体系。
尽管这个立体救援体系,距离完全成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但是,路虽崎岖,他们却每次都头也不回地逆行而去。
向他们,向这些我们身边的超级英雄致敬。
作者:沈坤彧
选稿:吴春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