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从郑州向北转移，肆虐百公里之外的新乡和鹤壁。7月下旬，卫辉成了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地区之一，大水开始涌进卫辉城内，城内积水最高峰达到了2000万立方米。

7月26日，卫辉市政府通知人们转移，两天后，经过48小时的救援，这座拥有五十多万人口的城市几乎成为空城。

截至7月28日12时，卫辉市城区积水仍有1600万立方米。

“等水退了就回家”

苏琪住在卫辉市区，背靠卫河河堤，距离新乡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只有1公里。

雨是从20日开始下起来的，医院门前刚开始有积水的时候，苏琪并没有太在意，“其实医院门口挺容易有积水的，每年只要雨稍微大一点那边就会积水，但是很快水就会退去。”

她的家地势高，在24日之前水都没有漫进院子里。但是在21日，她就已经联系不上住在1公里外的外婆，恐惧向苏琪袭来，她想到郑州地铁5号线的新闻，一时间各种不好的联想都浮现在脑海中。

她决定和妈妈将外婆接过来。她们走在路上，明明前一天还只是没到大腿的水位，一夜之间就快到胸口了。她和妈妈在水中缓慢地行走，水流巨大的阻力让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高水位让她喘不过气，每走几步就需要休息一会儿，短短1公里的距离，她和妈妈走了快一个小时。

接到外婆后，在返程途中，她牵着外婆的手，感受到外婆在颤抖。

周边原本熟悉的商铺、住宅楼、学校都泡在水中，沿途可见的道路两旁的商户已经无人营业，道路中间漂浮着诸如塑料瓶、塑料袋、鞋、衣服等各种物品，垃圾桶也被水流打翻，垃圾漂在水面上，随着水流漂浮游动，城市中的积水变得浑浊不堪。道路两旁的车被水淹没，有些车因为进水触发了电，车灯在水中忽明忽暗地亮着。

泪水在苏琪的眼眶中打转，但是她不敢哭出来，她不想将不好的情绪传递给妈妈和外婆，她眨了眨眼，握紧了妈妈和外婆的手。

24日下午，苏琪的父母下楼采购物资时已经很难再买到水和粮食了，买不到粮食，家中的存粮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他们发现，天气虽然晴了，但是水位不仅没有下降，反而在快速上升。虽然尚未收到官方撤离的通知，他们还是决定转移到新乡的亲戚家中。

“等水退了就回家。”

“我的家被水淹了”

有些地势不高的地方早在21日就已经满是积水。李梦的家在李良屯，她的哥哥在当地经营着一家运输队，父亲经营着一家汽车维修店。相比于住在高处的苏琪，李梦的家由于在农村，地势较低，22日开始水就已经漫进了李梦家的周围。

那一天，李梦知道已经有些人选择了转移，但是她还在走与不走之间徘徊。不仅李梦不想走，她的父母、哥哥还有村里的很多人都不想走。

“那是我的家，总感觉走了家就没了。”

她从网上看到人们说水位会下去的，她决定在家等洪水下去。

23日凌晨3点左右，李梦被哥哥叫醒。她走到一楼看到水从门外涌进院子里，不一会儿整个院子都是积水。他们赶紧将一楼的家具都搬到二楼去，一楼搬空以后，院子里的积水已经快到小腿，甚至水位还在不停地上涨，看起来马上就要漫进屋里。

接下来的两天，李梦一家都暂时生活在二楼，她的父亲、哥哥与李良屯其他人一起在河堤防洪，装沙袋和打捞河道里的垃圾。与城市的道路积水不同，农村的积水除了四处漂浮的垃圾和生活用品，还漂浮着淹死的家禽，动物的尸体在水中散出阵阵恶臭。

李梦一家晚上选择轮班睡觉，“害怕大家都睡着了，万一水位涨上来了，就只能被困在二楼了。”她的哥哥将一楼的电源都切断了，二楼的接线板也架在了高处。恐惧和不安使得李梦没有睡意，这个刚刚上大学的姑娘因为害怕自己的家会就此被水淹没，在夜里偷偷哭过好几次。

25日的上午，李梦和哥哥去一楼察看水势，身高近一米七的她站在一楼的平地上，水已经到了她的胸口。

“我的家被水淹了”李梦说。

她很愤怒，她不明白明明雨已经停了，为什么城里的水位却一直在上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网上说着水位会下去的，却一直在上涨。

救援

“十分紧急！”“求助！”“急救急救急救！”

26日的凌晨3点左右，当地政府开始挨家挨户地通知撤离，在一些水位达到一米多甚至两三米的地方，居民已经被困住，寸步难行。人们纷纷在各大救助群里发布求助信息，一时间求助信息铺天盖地般涌来。

北京的老韩在网上看到了河南新乡和卫辉的情况，看到了当地的人一直在发出的求助信息，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21日上午7时左右，他开车前往河南，六个多小时后抵达了卫辉。他站在卫辉北关村向四周看去，看到的景象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很多。他开始在高速口找那些和他一样单枪匹马前往卫辉救援的人，想要拉起一支救援的队伍。

老韩在网上发布了自己前往卫辉参与救援的信息，22日，一个女生找到了他，告诉他距离卫辉北关村约40公里的东樊村已经被水淹没，整个村子的人都出不去，向他请求帮助。

老韩是在23日中午12时到的东樊村，整个村庄已经全部被水淹没，村民们困在其中，甚至有许多老年人，村庄断水断电，手机信号也极不稳定，有些人站在水中，有些人坐在屋顶。

知道靠自己无法援救，老韩找到了自己一个在抖音上小有名气的朋友，让他帮忙发布求助的信息，他自己也不停地联系其他救援队的朋友，下午3时开始，陆陆续续到了很多救援队的志愿者，皮划艇开进了这个村子。两天两夜后，他们将东樊村里的所有人都安全转移了出去。此时，老韩的救援队伍也有了近100人。

在将救援人员召集到了东樊村之后，老韩就离开了。因为开的越野车可以涉水，他去了卫辉的其他地方，想要看看还有哪里需要帮助。从23日到25日，老韩一直在卫辉和新乡之间往返，帮助发布各种救援信息，此时卫辉当地的救援队伍也越来越多，来自安徽、山东、广东、四川等地的救援力量越来越大。

25日的下午，因为家中有事，老韩回了趟北京，26日一早，他又开车回到了卫辉。因为26日凌晨政府发布了撤离的通知，那一天几乎几十万人同时转移，路上，水中，站满了人。人们将盆放在水面上，行李放在盆中，推着盆在水中行走。

“你看过《一九四二》吗，当时真的很像电影中人们逃荒的场景，唯一不同的是电影中人们在路面上行走，现实中人们在水中行走。”老韩将26日的卫辉称为“一场几十万人的大逃荒”。

除了水和食物，船和药品成了重要的物资。转移的人太多，船不够用。在转移和救援过程中受伤的人太多，药品不够用。

老韩不清楚自己每天工作多久，只知道那几天他几乎没有合过眼，纵然如此，“手机求助群里还是不停地发来消息，每天打开手机就会被群里的求助信息淹没，有时候都不知道要先去帮助谁”。

他在手机里看到了新乡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的求助信息，很多人在求助群里表示医院已经进水，甚至ICU也已经断电，一些手术也无法进行。

老韩和他的救援队伍一起来到了医院，此刻医院门前站满了人，有病人，家属，也有一些刚生完孩子的产妇，手里还抱着刚出生没几天的新生儿。老韩和那里的救援人员一起站在水中，将一个个患者托着送上皮划艇。

他已经记不清具体在水中站了多久，只记得从水中出来后，双腿双脚已经泛白，脚上的皮肤因为泡在水中过久，角质层变软，双脚如同鱼鳞一般，发疼发痒，一碰就会破皮。老韩知道，应该是被水中的污染物感染了。在经过两天的救援后，医院里的人终于都被安全转移了。

李梦家转移到了另一个村的亲戚家，在安全转移后，李梦的哥哥带着自己的运输队伍迅速投入到了救援当中，用卡车运输受灾群众转移。她的妈妈也组织了周围的人一起蒸包子馒头给转移出来的群众送过去，想要尽力去帮助他们解决吃饭的问题。

截至27日的晚间，经过48小时的救援，卫辉城内五十多万人几乎都转移了出去。有些人去了亲戚家，有些人去了政府的安置点。

截至28日12时，卫辉市受灾人口近30万，紧急转移安置20.4万人，集中安置4.7万人。

“我们将尽最大努力，争取3天基本解决卫辉城区积水问题。”新乡市副市长武胜军在28日的河南省政府新闻办举办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求助群里依然不停传来消息，有些志愿者发来寻找船只的信息，有些人参与了后续的消杀工作。老韩在网上看见了浚县告急的新闻，又开车去了浚县。

人们也终于可以喘一口气，好好休息了。但是苏琪依然有她的担忧。

“我家倒是受损不严重，可是那些商户和农民他们该怎么办呢。”

5月20日，卫辉下了一场冰雹。后河镇李亨屯村的一名村民回忆说，那场冰雹下下来时，还有十几天麦子就该收了，没想到来了这样一场灾难。他说，自己的村子有2000多亩地受损。两个月后，暴雨几乎淹没了卫辉所有的农田，苏琪不知道这些农民该怎么办，她知道，农田对于农民来说就是一切。

对于商户来说，情况也不容乐观。因为疫情，2020年的上半年，所有商户都停业近半年的时间。在疫情刚有好转后，大水冲毁了他们的店铺，对于一些商户来说，每天的营业额就是一家几口人的经济来源，甚至有些人还欠着贷款。

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是很多人还是在用乐观积极的态度对抗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苏琪的妈妈每天都在朋友圈里“作诗”记录日常，一名婚庆公司的老板每天都在用手机记录“洪水实录”，求助群里人们互相鼓励、互相打气。他们都相信，这一切终会过去。

相比于担心未来，他们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呢？”

（文中苏琪、李梦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