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小夫这位钢琴家如今依然十分年轻，年轻到尚未完成他在茱莉亚学院的学业。可听到他的名头，却已经有很长时间了。9月4日，鞠小夫来到上海音乐厅，演出一套分量颇重、内容极为大胆的独奏会曲目。现场反应十分热烈，看来钢琴家已经有了不少关注他的乐迷。就演奏给人的整体印象而言，鞠小夫演奏中最可贵的一点，就是他确实行走在一条对的路上。

对一位演奏家来说，方向性的正确是最为重要的。当这个“路子对头”的状况确定之后，听者就不仅应当期待这位钢琴家继续“向前”，更要期待他不断“向上”发展。这场独奏会的曲目安排实为大胆：以中国青年作曲家、钢琴家阿布的新作《三首素描》开场（也是该作的首演），之后是德彪西的第二册《前奏曲》，下半场是舒曼的两部作品——热门的《童年情境》与相对冷门的《第三奏鸣曲》。

坦白说，从迎合听众的角度来说，这样的曲目几乎是自毁式的。虽然第二册前奏曲中的最后一首《焰火》相当华丽，但整套作品的意象化氛围，实在需要听者安心投入。《童年情景》是一些短小的抒情诗，奏鸣曲则是舒曼奇特音乐性格的高度体现。这样的选曲自然投射出钢琴家内在的特质，而鞠小夫演奏的成功之处，一在于他确实是选择了自己热爱的作品，二在于他能够明白如何表现这些作品。说起来，这两方面也是彼此证明。其中，德彪西的作品是最为典型的体现。

对演绎德彪西钢琴音乐许多关键的方面，鞠小夫表现出立体性的关注，而非只顾一二，不及其余。这体现在：1.钢琴家追求精致的声音效果，在触键与踏板方面，都有许多用心；2.对于音响层次与清晰度的要求，始终没有放松；3.始终针对不同的分曲设计音乐表现的效果，而非在一个总体的风格中大而化之；4.挖掘作品自身的表达性，而非通过刻意的“个性表现”去套作品。

如今以“模糊”的角度表现印象派音乐的思维，基本退出历史舞台，但要将那精致而又特别的音响与声部层次把握好，对钢琴家的要求并不会随着时间而降低。弹奏《雾》（第一首）的时候，鞠小夫花了很多功夫磨炼作曲家所描绘的雾气朦胧的音响，效果不错。而更妙的是，他始终力求把握音乐的立体感。雾色虽然着墨甚多，却始终避免同其他声部相混淆，不仅追求线性的清楚，在音色方面也力求做出区分。这样的观点和控制力的追求，就非常可贵了。在此背景之下，需要精进的细节，如力度控制的平均、线条连接的紧密等，钢琴家当会心中有数。演奏旋律优美的《欧石楠》（第五首），鞠小夫对乐句的塑造偏紧凑而毫无水分，同时又能让气息舒展且流露自然的表达性，是当晚最让我回味的一曲。技巧外在的《交替三度》与《焰火》（最后两首），他也尽可能地将技巧表现周全。

舒曼的《童年情景》拿到舞台上演奏难度很大，因为需要将外表简单而富有童趣的作品，真正弹出一份神采。鞠小夫的演奏，在音乐表现方面偶尔有点“平”，但优点也十分明显，就是路子端正，一众分曲弹下来，音乐性格各异，演奏者却无一曲流露歪曲的品味。鞠小夫对发掘一些深层的技巧显然有其兴趣，此处音质的纯净与节奏的鲜活，都让我们看到他对于触键的追求。这不是光辉的技巧，但若在触键中欠缺了扎实，自然的音色美以及自如的节奏表现，都是无法实现的。如果钢琴家愿意沿着这条路，坚定地走下去，假以时日，他在演奏中会不断流露真正值得聆听的东西。

《第三钢琴奏鸣曲》让我们看到，演奏者对于他的硬技巧还需要不断深化。该作是困难的攻坚战，技巧和音乐表现皆然。从一、二乐章的演奏看来，鞠小夫可能还需要更多去锤炼如何把握一个复杂乐章向前推进的动力感。当然，还没到达大师层面的演奏家大多有此需要，或多或少。原作中那些诡异的连断与节奏设计，要求十分犀利的手指技巧来攻克，如此方能将变化多端的情境表现得环环紧扣。不过在第三乐章“类变奏曲”中，塑造主题与变奏各自的音乐形象，鞠小夫擅于刻画旋律丰富的表达性的优点再次得到了突出。

这位钢琴家选择的曲目，都并不是无的放矢，他所选择的风格倾向，就更需要投入非常多的精力与时间，细心磨炼，方能在这样一条困难之路上真正破茧而出。走上对的路至关重要，但鞠小夫能否实践他为自己指明的目标，就要看他在之后的路上怎样走了。

张可驹/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