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讲讲高手的成长之路。
每次说到要练就一双慧眼，看懂报表，就有朋友问，这样的慧眼，如何练就？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一定要说，就是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
事实上，如果读了笔者前面的文章，朋友们应该已经对报表的基本内容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至于资产、负债、所有者权益、收入、费用、利润这些要素，也全部做了介绍。
但要看懂、看穿、看透，还要实践的检验，其中滋味难以言说。
先从一个小说人物韦小宝说起。这家伙是《鹿鼎记》中的主角，从小在妓院长大，可以说是不学无术，连自己的名字在内，认识的字不超过10个。就是自己的名字，也就一个“小”字有把握，如果你把韦小宝三个字拆开给他认，估计他也不一定能够认得全对。
但就是这个家伙，短短数年内，就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成长为康熙皇帝面前的第一大红人，一度荣升抚远大将军、一等鹿鼎公。与他共事的很多人都看不起他，认为他不过是沾了陈近南的光，或者不过是皇上宠幸的一个小臣弄臣，“往往出丑露乖，偏偏又恬不知耻，自鸣得意”，但最终又在韦小宝办成大事后不得不佩服他。
金庸先生厉害，没有去过扬州，更没有去过妓院，但妙笔生花的他，居然用近百万字将韦小宝描述得栩栩如生。
当年初读《鹿鼎记》时，因为喜欢武侠，而主人公基本没有啥功夫，唯一能引起他兴趣的是逃命用的“神行百变”，所以这部小说看得并不爽。
工作之后，重读时却发现韦小宝并不简单。这种不会功夫的“高手”，可能才是真正的高手。要知道，金庸笔锋一转，就可以把韦小宝打造成一个绝顶高手，因为他的师傅是天地会的陈近南和绝顶高手九难师太，还曾经在少林寺出家、与华山派的“神拳无敌”归辛树面对面，韦小宝稍微用点心，就不难练就一身本领。
但作者就是不让韦小宝好好练功，而是通过一件件“事情”的磨练，让韦小宝成为“不会武功”的高手。这简直和当年的传奇CEO郭士纳，用九年时间把IBM打造成一家不造计算机的计算机公司，有异曲同工之妙。
小说很长，读下来可能还很累，细节描写更是一言难尽。读者看不看得进去是一回事，看完了不以为然，甚至鄙视韦小宝和作者也不稀奇。但我曾在课堂上说，
韦小宝除了好色、好赌之外，还是有些东西值得学习的。首先是对钱的态度。韦小宝的钱财来得似乎非常容易，抄鳌拜的家就得了近五十万两银子，敲诈吴三桂父子、郑克塽等更是不计其数。但韦小宝花钱更豪爽，对多隆、赵其贤、张康年等侍卫固然是出手大方，有事没事地几千两银子数万两银子使出去，赌钱赢了也是让这些兄弟们拿去分了，平时对身边的宫女、太监经常是“大批银子不断赏赐下来”。
在碰到大事的时候，花钱更是毫不含糊。例如在中国台湾发生台风灾害时，张口就把自己搜刮来的银子捐了出去，尽管有一时冲动的因素在内，但其出发点却是“咱们从小是好朋友，不能不帮他一个忙”，并最终高高兴兴地应康熙要求直接就捐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这种对金钱的态度，可以称得上“视金钱如粪土”，财散人聚的同时，上下左右其乐融融不在话下。
其次是有自知之明。看到康熙在布置小太监准备杀鳌拜前，“不露半点口风”就暗暗佩服，等到康熙拿起书来低声吟哦，居然“声不颤、手不抖，面临大事，镇定如恒”，而“自己手心中却是一阵冷汗”，立即得出结论：被小玄子比下去啦，武功不及他，定力也不及他。在条约上签字，因为自己仅会写个“小”字就感到脸红，有了“三分羞惭”；当康熙说他有几件大功劳时，适时表现出“都托太后和皇上洪福，所有功劳都是皇上自己的”“奴才也没什么功劳，都是太后和皇上的恩典”，因此，得到了“小小年纪，倒识大体”的评价。这种“功劳都是领导的，责任都是自己的”态度，自然得到领导的赏识和信任。
当然，韦小宝还有识人、用人的能力。知道自己不行，更牛的是知道谁行。小说里讲的典型例子，就是他举荐了施琅和赵良栋两个能人。
获悉施琅曾经打败过郑成功，他立即知道施琅是有打水战能力的，在获旨剿灭神龙教时，起用施琅帮助自己顺利攻克神龙岛，还因其帮助大清收回中国台湾，获封三等靖海侯；后又指点施琅如何送礼、说服皇上撤销台民内迁的旨意。
在获旨剿灭王屋山土匪时，他则想到了当初天津卫的一个大胡子武官，“对自己皱眉扁嘴，一副瞧不起的模样，一句马屁也不肯拍。”根据韦小宝的逻辑：拍马屁的没本事，不肯拍马屁的一定有本事，最终找到赵良栋。赵良栋确实不含糊，在攻打吴三桂的战役中出尽风头，取阳平关、定汉中、克成都、攻下昆明，被封勇略将军、兼云贵总督、加兵部尚书，侧面印证了韦小宝的慧眼识人。
最后，这家伙非常讲义气。救茅十八是讲义气，不掘小皇帝的龙脉同样是讲义气。康熙让他灭天地会，他不肯干是讲义气，天地会让他去刺杀皇帝，他坚决反对，也是讲义气。孟子曰：义者宜也。当韦小宝认准了该做的事情，往往能坚持己见贯彻始终，某种意义上就是义的体现。
你可能会问，怎么做到的？那估计要问问金庸老爷子是怎么想的。
但我认为至少有两个因素值得探讨。
第一是成长环境。韦小宝是在妓院长大的，如果他在大漠长大，就有可能是另一个郭靖，妓院里鱼龙混杂，让他从小耳濡目染了很多人情世故，但就是他的妈妈韦春芳，也有一些基本的做人原则。
比如韦小宝当了大官，偷偷换上便装回去看他妈韦春芳，先给了几十两银子，他妈第一反应是“给你收着，过得几年给你娶媳妇”，这是典型的母爱流露。等看到韦小宝在客人身上动手动脚，则一把揪住他的辫子开口就骂：小王八蛋，咱们人虽穷。院子里的规矩可坏不得。扬州九大名院，哪有偷客人钱的。韦小宝解释是自己的，母亲更是吓得不轻：你转世投胎，再做十世小王八蛋，也挣不到这许多银子，快去还了人家。咱们在院子里做生意，有本事就骗人家十万八万，确是要人家心甘情愿，双手奉送。只要偷了人家一个子儿，二郎神绝不饶你。
显然，韦春芳虽然为生活所迫，但做人还是有底线的，这种底线在日常的行为中自然流露，对韦小宝的行为准则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韦小宝虽然长在妓院，但并不缺少母爱，更是从母亲身上学到了朴素的为人处世的底线思维。
第二是社会教育。比如他和茅十八的相处，张口就是“好朋友讲义气”。为什么？因为扬州市上茶馆中很多说书的人，讲述的都是《三国志》、《水浒传》、《大明英烈传》等英雄故事。韦小宝日夜在妓院、赌场、茶馆、酒楼里面进出，经常帮人家跑腿买东西，顺便揩点油水，得一点赏钱。
小孩子贪玩，更喜欢听故事，韦小宝一有机会，就蹲在茶桌旁边听书，小孩子又不要钱，再加上油嘴滑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白听了很多说书人的故事，而中国文化中的仁义礼智信等传统理念，润物细无声般地进入他的心里，并影响了他的行为。
这家伙还活学活用，比如到王屋山祭拜司徒伯雷的时候，就用了诸葛亮哭祭周瑜的桥段；帮苏菲亚做女沙皇时，就想到很多说书和戏文里的事，刘备怎么做皇帝的，关张赵打的；晁盖怎么当上梁山大头领的，串通林冲杀了原来的强盗头子王伦。
韦小宝的知识非常有限，且大都是从说书的口中听来的，或者从戏文里看来的，但这些零星的知识却能在一次次关键时刻，帮助他做出看似荒唐、实则有效的决策。
高手怎么炼成的？学来的。不见得是书本上的知识才是真理，历史上的、身边的那些人的言行举止，可以潜移默化地影响我们的价值观和行为。韦小宝是从社会这本无字天书中学到了基本的生存技能，从小王八蛋、小桂子一路炼成为韦都统、韦爵爷。
韦小宝是小说中的虚构人物，而且不学无术，靠溜须拍马一路上去的。
再说一个现实中的人物，股神沃伦·巴菲特。巴菲特出生在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时值大萧条时期。他比韦小宝幸运，出身在一个中产家庭，从小就有机会读书，还很爱读书，据说很多书都会读很多遍。
他还很有天赋，对数字非常敏感，在11岁的时候就开始买股票，经常看诸如《赚1000美元的1000种方法》之类的书。到了19岁，读到了一本《聪明的投资者》，对作者崇拜得五体投地，进而改变了自己的投资理念，并改变了人生。
这本书的作者叫本杰明·格雷厄姆，他更出名的书是《证券分析》，《聪明的投资者》是《证券分析》的简化版。巴菲特看了那么多讲投资的书，而且从小就在股市里打滚，一读到格雷厄姆的书，立刻就服了。
一年之后，巴菲特申请了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第二学期就上了格雷厄姆的课，毕业之后还主动提出为格雷厄姆免费工作。这是巴菲特的伯乐和贵人，在1954年12月巴菲特第一个儿子出生的时候，为了表示对老师的感谢，巴菲特把长子取名为霍华德·格雷厄姆·巴菲特。
巴菲特是靠投资起家的，从1965年掌控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以来，已经担任这家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超过50年。但他的投资学问，最重要的源泉来自老师格雷厄姆。
据巴菲特回忆，他从老师身上学到了“三板斧”，这也成为他后来投资成功最重要的秘诀。第一是买股票买的是啥。理论上股票是一种法定凭证，你支付一定的价格，获得了一定数量的股票。而一股股票则代表你拥有一家企业一小部分的权利，是你愿意为整个企业所支付价格的某一部分。当然，这个价格是一个估计数，你可以通过报表数字得出来，比如这家公司值100万，有100万股股票，那么一股就是1块钱。
第二是安全边际。也就是你不能因为这个股票值1块钱，就掏1块钱去买，最好能打个折，比如拿6毛钱就能买到。因为投资是建立在估计和不确定性的基础之上的，大范围或大比例的安全边际，就可以保证你不会因为误差而导致失败。比如你买了股票，股票跌到8毛，你还不亏。显然，作为买方，这个折扣越大，代表你越安全，对错误的承受力也越大。
第三是市场先生。要把市场看作是你的仆人而非主人，这位先生的情绪非常不稳定，熊市或牛市还算好的，最害怕上蹿下跳的猴市。但他的情绪不应该影响到你对价格的看法，因为你看透、算清了背后的价值和权利。当然，市场会一次又一次地为你提供低买高卖的机会，如果你眼光很精准，手法很老练，就能够从波段中赚个差价。
你看，巴菲特和韦小宝一样，知道谁厉害，于是就拜师，还主动申请到老师身边工作，得以耳提面命，迅速提升水平。韦小宝最大的能力是赌钱，巴菲特的投资有时候也可以看作是赌博，因为即使是股神，也会失误。韦小宝因为中国台湾的台风火灾捐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巴菲特更是把自己99%的财富捐给了五个基金会。
巴菲特与韦小宝又有很大不同，比如韦小宝是个文盲，巴菲特则拥有多个学位；韦小宝不学无术，巴菲特则是价值投资的专业人士；韦小宝拜了陈近南、九难这样的高手，但仍然在武功上毫无长进，巴菲特则从格雷厄姆、芒格这样的高手身上学到了很多。
高手是怎样炼成的？韦小宝和巴菲特的故事告诉我们，最重要的一点可能就是学习。韦小宝是向社会这本无字天书去学，巴菲特是向书本和身边的人去学；光学还不行，还要“习”，什么是“习”，古汉语里的“習”是鸟数飞也的意思。就好像鸟学习飞翔一样，你别以为是天生的，还需要“多次”的练习，哪怕跌得头破血流，仍然勇敢坚持。
世界上最好的老师之一孔子，早在2500年前就告诉我们“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的诀窍。我的理解，要成为高手，也有三个秘诀：
第一是学，有字的、无字的都要学；
二是要习，而且要“时”习，也就是不断地通过实践来检验；
第三还要“说”，这个“说”通“悦”，也就是从心里面喜欢。
愿我们每个人通过学习，都成为各自领域的高手！
（本文为澎湃商学院独家专栏“会计江湖”系列之十七，作者袁敏为上海国家会计学院教授，会计学博士，研究方向：内部控制、资信评级等，出版有《资信评级的功能检验与质量控制研究》、《企业内部控制规范与案例》等著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