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自有它的历史与文化。上海，历经中国近现代社会的激荡与变迁，也自有其宏大的叙事。在“读史老张”看来，这些宏大叙事，是由无数个人文故事和历史细节组成的。

“读史老张”本名张国伟。文史作家，媒体人，复旦校史研究者。出生于上海，毕业于复旦大学历史学系。曾任高校教师、媒体编辑。现任复旦大学档案馆特聘研究员，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

“读史老张”开设“读城”专栏，让我们和他一起，去探寻上海、阅读上海、亲近上海……今天就来“读”一下杨浦的老照相馆。

前几天，在家整理老照片。

这些老照片，一律黑白，花边裁切，大的约六七厘米见方，小的比拇指指甲稍大一点，大多是在杨浦的老照相馆里拍摄或洗印的。小时候家住杨浦，坐井观天，压根不知有“王开”等名店。那时，没有品牌概念，也不讲究美，普通人拍照嘛，就是留个影而已，加上杨浦区的国营照相馆很多，想拍照，走出家门就行，并不需要舍近求远。

那么，杨浦到底有多少老照相馆呢？恐怕很少有人数得过来。印象中，几乎每个工人新村都有一家（店名大多以“凤城”“长白”等新村名字命名）。我家所在的控江新村，就有过一家“控江照相馆”。

控江照相馆坐落在双阳路延吉中路拐角（原址在今建设银行延吉路支行地块）。这个拐角，当年有一座呈直角形的二层楼房，它的结构有点像广州骑楼，被戏称为“小金陵东路”。奇怪的是，“小金陵东路”的大部分商铺（如理发店、日杂用品店和食品店等）都位于底楼，惟有控江照相馆，却设在二楼。

双阳路延吉中路口，原为“小金陵东路”（已拆），控江照相馆即位于此，现为建行延吉路支行。

走上窄窄的楼梯，尽头就是收银柜台，柜台对面是摄影室。暖暖的灯光打下来，被摄者脸上红晕一片。摄影师“躲”在一架老式摄影机的篷布后面，测光、对焦、调整，这时，对焦屏上会显示一个奇怪的倒影，“笑一笑，好！”摄影师捏一下快门球阀，“咔嚓”一声，大功告成。

在我看来，控江照相馆的特色，是在它的底楼橱窗。橱窗里，常年展示着各种人物肖像，有青年男女，也有老人小孩。其中有一帧老者肖像，鹤发童颜，髯须飘飘，颇有点齐白石的大师风范。这些人物肖像，都是控江照相馆的杰作，水平绝不亚于“王开”。记得有一次，邻家女孩阿芳路过那里，惊喜地发现，她在店里拍过的一张照片，被放大陈列在橱窗里。那时，似乎没有肖像权意识，“阿芳的照片在控江照相馆展出啦！”邻居们奔走相告，阿芳和她的家里人也挺开心。

不过，杨浦最有名的照相馆，并不开在工人新村，而是开在平凉路上。其中一家，就是“红光照相馆”。

红光照相馆

“红光”原是上海的金字招牌。上世纪30年代，著名红色摄影家、毕业于上海美专的吴印咸曾与同学刘抱诚等合资，开过一家红光照相馆。这家红光照相馆，曾是吴印咸钻研人像摄影技巧的基地，也为他后来成为电影《风云儿女》《马路天使》等的摄影师、拍摄《白求恩大夫》等系列战地摄影作品，打下了坚实基础。然而，此“红光”非彼“红光”——当然，假如现在杨浦的红光照相馆仍在，要“赓续前缘”，也不是没有先例。

杨浦的红光照相馆，是上海解放后新创办的。它位于平凉路1499号，地处“杨百地区”。“杨百”指的是沪东工人文化宫（简称“东宫”）对面的市百三店，其前身为杨浦百货商店（简称“杨百”）。1957年，经营面积达3200平方米的“杨百”建成；1958年，占地面积2.48万平方米的“东宫”开放，“杨百地区”迅速成为杨浦区最热闹的新商业中心。红光照相馆创办于1959年9月，就开在“杨百”旁边。当年《新民晚报》曾这样介绍：“新商业中心在平凉路沪东工人文化宫附近，两座崭新的三层大楼，新设了一批大商店……东边的一座大楼，有三开间的大庆食品商店，双开间的杨浦酒家、红光照相馆、一心斋清真饮食商店、青云理发店、丹凤花鸟商店和康乐男女浴室。”（1959年9月14日《新民晚报》）

平凉路上的原市百三店，红光照相馆位于它的东侧

地段的得天独厚，让红光照相馆常年顾客盈门，并成为杨浦区少有的“上海市名特商店”——依我看，当年的红光照相馆就是杨浦的“王开”。那时，到红光照相馆拍照，是一件很风光的事。记得我读中学时，因考试成绩好，父亲曾奖励我到那里拍过一张“艺术照”。所谓“艺术照”，就是顾客可任意挑选幻灯背景，我选的背景是上海展览馆。照片拍好后，邻居小伙伴们好羡慕，他们都以为，我是在“上海”（那时我们称市中心为“上海”）拍摄的……今天，想起当年小伙伴们的赞叹，依然有点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