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听障人士袁至诚拿到了梦寐以求的驾驶证。袁至诚在上海迪士尼度假区商品部上班，每天地铁往返需要3小时。而如果开车的话，单程只要半小时。他说：“我很早就想学车。甚至有天晚上做梦，梦到我在开车，想到哪里去就开到哪里去。”拿到证后，他请父亲陪同在空旷的郊区道路练车。袁家有一辆SUV，袁至诚喜欢电动轿车，将来有条件时，会买一辆真正属于自己的汽车。今年3月1日，残疾人群体期盼已久的《上海市无障碍环境建设条例》正式施行，上海市残联会同公安、交通、卫健等部门，共同推进本市听障人士驾考工作，为听力残障人士学考驾照打开了方便之门。上海市聋协曾透露，上海现有8万多名持证听力言语残疾人，其中有数百名听障人士有迫切的驾车愿望。今年2月以前，上海的听障人士想要驾考，必须去外地培训考试。2月8日，听障人士驾考体检启动后，20多名听障人士陆续报名学车。安亭驾校是上海目前唯一一个听障人士驾考培训基地。日前，记者前往安亭驾校实地探访，了解听障人士是如何练车的。截至目前，首批听障学员中已有三人拿到了驾照。

袁至诚的教练孙斌坐在教练车上，戴着墨镜，胡茬浓密。天气炎热，孙斌打开空调，把手伸到出风口上摸了摸，调试几下，努力尝试让这辆老车吹出更多的冷风来。孙斌是会手语的。几年前，他曾带过一名听障学员，这名学员听力受损非常轻微，可以满足当时的驾考体检要求。那时候，孙斌就学了一些手语。现在，他看着电视新闻里的手语播报，拜听障学员为师，请他们教会汽车相关的手势，就可以与学员交流了。比如，五指重复捏合，就是告诉学员开得慢一点。孙斌带了一瓶矿泉水，双手横握水瓶，模拟握方向盘，通过动作告诉学员，你刚才变道打方向太猛了，要柔和一点。

同样已经拿到驾照的孙逸凡也是孙斌带的。孙逸凡家附近没有地铁站，乘公交车要45分钟，等车时间很长，共享单车也很少，所以这次听到消息就立即来报名学车了。她不会手语，但是会读唇语。第一次练倒车入库时，孙逸凡开了两小时都没学会，方向盘总是打早或打迟，造成一边距离过窄。有时，孙斌站在车外拍视频，然后和学员复盘。根据规定，听障人士驾驶机动车应当佩戴助听设备。戴上助听器后，学员能听到声音，但听不真切。有些人由于先天失聪，缺乏交流，说话的时候发音不准，舌头有点打卷。为此，孙斌想了很多办法。副驾驶位的遮光板上，夹着学员记录表和一块小黑板。如果唇语、手语都无法有效沟通，孙斌就在板上写字画图，把点位线路标记出来做解释。他还用微信语音转文字功能，把想说的话变成文字。教练和学员把头凑在一块，研究手机上显示的文字。

孙斌说，这批学员认真的态度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我对学员的要求就是，早上练车，我能从床上爬起来，你也要跟着我爬起来。我们做教练的，就怕学员不来练。有的人，催了他一次两次，我也懒得说了。这几个听力有障碍的学员，他们只会比你早到，绝对不会迟到。”袁至诚住在浦东，孙逸凡住在松江，来安亭路很远，但从来风雨无阻。听障学员是和健全人一起考试的，没有特殊照顾，能考到驾照的都是技术过关的。“我把他们当作健全人的，不会把他们当做听力很差的学员。他们还是有自尊心的。”孙斌说。对听障学员来说，听力不是学车的障碍，有的专注度、观察力比一般人更强。像袁至诚等几名学员，科目二、科目三都是一次就通过了，没有补考。

54岁的马莉虹要求学手动挡。她是这批听障学员中唯一一个学手动挡车型的。孙斌很头大。“普通人来学车，我一般不建议学手动档，犯不着。实在要学，我会问问他，有没有开过拖拉机、农用车？哦没有，那会不会骑自行车？看看他有没有这个基础。普通人是这样，更何况是有听力障碍的，年纪又这么大。考了几次考不出来，心态全部坏完了。”马莉虹要学手动挡，因为她老公有一辆手动挡的老车。此前，上海听障人士只能到外地参加驾考培训。为了学车，有的去了北京，有的去了重庆，来回不便，要在当地租房1—2个月。人生地不熟，学车不得法，成功率并不高。马莉虹曾到江苏学车，考了几次，都没能过。也就是看到马莉虹有过学车经验，再加上她急切认真的态度，孙斌收下了这名弟子。手动挡的难度到底是不一样的。科目二考试，马莉虹挂科了，失败在坡道起步这一项上。坡道起步要求准确判断离合器的半联动点，要听发动机声音的变化。没有负荷时，发动机的声音比较轻松，如果加上负荷，即离合器抬起，达到传力的开始点，发动机的声音就开始低沉下来。马莉虹听不到发动机的声音。那怎么办？要靠“脚感”。孙斌教她找脚下对离合器抖动的感觉。第二次，马莉虹凭感觉过关了。在场的所有人，教练、学员、考官、工作人员，都拍手鼓掌。都知道有位听障学员，都知道她的考试难度有多高。马莉虹给了孙斌一个热情的拥抱。截至发稿，马莉虹已经通过了科目三考试，正在复习备考科目四安全文明驾驶考试。一旦通过，她也可以拿到驾照。马莉虹已经退休，她热爱生活，常和朋友们外出旅游。她在朋友圈告诉大家，等拿到驾照后，她要和老公去西藏自驾旅游。像她这样曾经在外地学车的人还有很多，她已经推荐了听障圈子里的老姐妹，到安亭驾校来学车。

教练车的驾驶座，对小胖子陈怀志来说太局促了，他的头发蹭到了车顶。五月的上海，气温冲上30摄氏度，他白皙的皮肤上都是汗珠子。他正在练习科目三，也就是所谓的大路考。陈怀志的妈妈坐在后排，戴着遮阳帽。她示意我们不要说话，以免影响儿子听指令。停车复盘时，她伸出手臂，和教练一起给儿子做解释。陈怀志28岁了，幼年失聪，妈妈从小照顾衣食起居，寸步不离，陪着他坐地铁来学车，儿子开车时，手机还要放在妈妈的手提包里。妈妈很紧张：“教练，我们什么时候考试？最好能早点考，天要热起来了，他怕热。”

一天前，陈怀志通过了科目二的补考。其实他本应该第一次就考过的。他的身份证放在妈妈包里，临出门前，妈妈换了一个包。到了考场，没有有效证件，回家取吧，家住浦东花木，太远。孙斌带着娘俩到派出所，想申请一份临时身份证明，派出所要户口簿才能办。没有证件，只能遗憾挂科。现在，陈怀志的目标是科目三考试。科目三对听障学员来说有个难点，要根据语音指令进行各种操作。陈怀志是植入人工耳蜗的，他能听见指令的响声，但具体是左转弯、右转弯，还是掉头，他不一定能听清楚。好在，孙斌发现陈怀志有一项特殊的才能：记忆力奇佳。科目三按照固定的线路，喊固定的口令，只要把线路记住就行。孙斌带他兜了几条线路，想看看他背地图的能力，没想到只走了一遍，他就全记住了。第二天，练车的时候，孙斌只要告诉他开几号线路，行车过程中只要纠正具体操作，不用再说这条线路应该在哪里转弯，在哪里掉头。孙斌说，听障人士完全可以和健全人一样安全地开车，佩戴助听器能听到喇叭的声音和音源方向，他们在考试时不需要特别的照顾，日常开车，听力的影响没那么大，更多依靠眼睛看。包括上海在内的许多城市，已经有不少听障司机。对于已经毕业的学员，会建议他们先在空旷道路多练练车，随后在老司机的陪同下，熟悉自己日常上班通勤的固定路线。等到能够独立开车上班了以后，再开拓新的路线。练完两圈，孙斌要带陈怀志到偏远的场地去熟悉新线路，妈妈下车留在驾校大厅休息。准备出发了，妈妈敲敲车窗：“你的手机，是妈妈帮你拿着，还是给你？”孙斌说：“你就把手机给他吧。没问题的。”陈怀志的妈妈不会开车，等他考出驾照以后，就可以开车带着妈妈去远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