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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里,他们被宝总气得“一跳八丈高”,为什么不是“三丈”“五丈”?丨半农笔谈
今日闵行2024-01-15 08:4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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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来,根据金宇澄长篇小说《繁花》改编、王家卫执导的同名电视剧热播,这部上海原创、上海制作、上海出品的电视剧,几乎全上海演员班底用沪语来演绎故事、塑造角色,让上海土壤里生长出来的上海话,响彻荧屏内外。

本期“半农笔谈”,让我们跟着沪上知名方言、方志研究者,闵行本土作家褚半农老师一起来了解小说《繁花》里的上海方言词语——

金宇澄获“茅盾文学奖”的小说《繁花》(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3月版。下同)使用了大量的沪方言,数量之多,在我阅读过的当代沪(吴)语长篇小说中第一次遇到。我大约统计过数量,书中的名词、动词、形容词、熟语总数要超过1100个(条),还不包括副词等虚词,和其他如俗语、谚语等。它们在小说中为展现地域特色,勾连故事情节,塑造人物形象发挥了独特作用,也为方言在当今使用现状留下了记录痕迹。这么多的方言词语中,有老里老早流传下来的老派词语,也有这几十年中产生的新派词语,它们在小说有用得准确的,自然也有可商榷之处,总的情况是同当今社会上使用上海方言的态势基本相一致,可作上海方言研究的一个标本,值得重视。

也说“一跳八丈高”

《繁花》中有一些上海方言词语,作者只用了一次。不是作者不想用,这自然跟小说故事情节有关,跟词语特殊性有关,在某时某处的故事情节中,没有适合它的语言环境,无法再让它上场,就让它离去了。而当我即使看到就这么一个词语,也会有“方言老词语还活在市区居民口中”的感叹。我曾为只出现一次的名词“纸筋灰”写过文章(《〈繁花〉中的“纸筋灰”》,刊2019年11月26日《文汇报·笔会》),这次要写的是数量词“八丈高”,它也只出现过一次,在“贰拾伍章·壹”中,原文是:“雪芝娘说,雪芝哥姐五个,分配到乡下种田,苦头吃足,怨气也就多,得知雪芝认得了阿宝,晴天霹雳,一跳八丈高,一致是反对。”(第333—334页)

文字表达喜怒哀乐心情时,常会用到各种形容词,如义愤填膺、心潮澎湃之类,词库里有的是,且也未尝不可,而用数量词表达的就比较少了,如普通话中有“火冒三丈”,一看就懂。方言中的“八丈高”常连在“一跳”后面,但人是跳不到“八丈高”的,它能表示什么意思呢?可表示人的情绪极愤怒、极高兴、极着急等,或者说,可表示人物内心情绪激烈、肢体语言强烈。

《繁花》例句说的是,雪芝娘告诉阿宝,雪芝的五个哥姐都不同意雪芝同阿宝谈对象,因为他出生在资产阶级家庭,当年属反革命家庭(同上,第357页),所以当知道了雪芝在同阿宝谈对象时,哥姐们的最先反应是如同“晴天霹雳”,愤怒得“一跳八丈高”那是必然的了,因为反对态度异常坚决。

方言词“八丈高”的“年龄”已经相当高了。在我的阅读范围里,最早的例句出现在明代的小说中,请看例句:“那崔科越跳得八丈高,道:‘我叫你不死在咱手里不是人!明日就把好差使奉承你!’”(陆人龙《型世言》第9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10版,第115页)例句是说发放“赈济谷”时,崔科冒领被人发现,他自然不承认,便同他人吵得差点打架,而别人越劝他,他越跳得“八丈高”,情绪之激烈可见一斑。按照《明清吴语词典》主编石汝杰教授的观点,“此书为崇祯年间的作品”(石汝杰、[日]宫田一郎主编:《明清吴语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5年版,第843页)这样说来,“八丈高”出现在纸质书上的历史已超过350年了。

同“火冒三丈”只能表示愤怒不同,“八丈高”还可用在高兴的人身上,举个例句,还是清代的:“这小鬼头前情未断,旧义难忘,他看见佛龛里供了他一座神主,便喜欢得一跳足有八丈高,尽望着痴笑。”(清·王濬卿《冷眼观》第二十六回,载阿英编:《晚清文学丛钞·小说四卷》,中华书局1961年版)还可举出包括民国文献在内的更多例句,这表明它一直是个常用词。

时至1950年代,“八丈高”还在上海使用,且没有走样,如沪剧《罗汉钱》第三幕:“小晚(唱):说来要怪你不好,脾气生来太急躁,事情不曾搞明白,一跳就是八丈高。”(中央文化部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演出本[1952年版],第60页;作家出版社1954年版,第148页)“八丈高”是要说当事人小进的心情着急万分。这是因准丈母娘的反对,他和恋爱对象将不能登记结婚,他能不着急吗?1952年的剧本,也是《罗汉钱》最早的版本,后一个版本文字有改动,但仍保留着“八丈高”。方言中带数字的词语,常有一些固定“句式”,如“远开丈八”,“逗五逗六”等,是不能随意改动其中数字的。《繁花》中的“八丈高”也是,作者知道这个“老词”,也决不会写成“三丈高”“五丈高”的。

时至今日,在松江府原住民中,我周围年龄六十岁以上者,仍然还会时不时地使用着明朝的这个词语。遗憾的是,自明代至民国,乃至现在,有大量文本例句的“八丈高”,《明清吴语词典》《吴方言词典》《上海话大词典》(一版、二版)等中都没有列为词条。值得欣慰的是,拙作《上海西南方言词典》(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6月第1版)和《莘庄方言》(学林出版社2018年3月版)没有忘记它,没有忘记类似的词语,“八丈高”等一大批词条都被记录在其中,是“唯一”记录到的上海方言词典。

这个词语还能延续多久?前景不容乐观。许多三四十年前还是常用的生活用语,都在年轻人中不断淡化或异化,以至逐步远离,不是连每天都要讲到的“啥个(什么)”,也都被异化成面目全非的“撒额”了吗?相比而言,“八丈高”比较“小众”,更容易被遗忘。还有一个原因是,城市化后,农民居住分散,城乡住户混居,加之受普通话影响,以及没有了过去那种集体劳动场面,也就没有方言互相交流、互相影响的机制,终使生存环境逼仄,方言词即使真能跳得“八丈高”也是没有用的。

作者:褚半农
选稿:倪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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