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渔猎史话】

曹保明

中国东北有着久远的渔猎历史，捕鱼，这是一种古老的行当。正因为这个行当古老，所以其中的习俗和规矩十分特殊。它和采摘瓜果、猎获动物一样，都是原始先民谋生的一种手段。地处长白山地区的松花江、图们江、鸭绿江及流经东北平原的黑龙江、嫩江、乌苏里江因水利资源和地理位置的优越，渔业资源十分丰富。古代这里就有人用原始渔具从事捕捞活动。

据史料记载，吉林渔民曾经由图们江出海捕鱼，盛时达千余人，年作业四五个月，用刺网捕捞，人均产量可达20吨，用串连网捕捞可达25—30吨，捕捞海参每人每天可达15公斤。北方典型的渔猎民族，如赫哲族，从前被称为“鱼皮鞑子”。赫哲人每年要向朝廷进贡鳇鱼鱼骨、鳇鱼筋等珍贵的特产，光绪年间俄国轮船航行至黑龙江中常常向赫哲人买大马哈鱼。

从春天跑冰排开始到夏季“小满”，这时期为春季鱼汛期。这时在松花江、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主要捕那些吃食小鱼的杂鱼类。这类鱼在稳水涡子里呆了一冬天，它们往往随着开江的冰排震荡顺流而下，到没有冰排的稳水涡子（卧子）里停下来觅食。捕这个季节的鱼用网、钩都可以，而且鱼好吃也能卖出好价钱来。

五月端阳节前后，水温开始回暖，各种专门吃活鱼的大鱼都集中往江边游，在岸边的青草和苇棵里找小鱼吃。这时节，江边草丛里的蚊虫还没大量生起，打鱼人不受蚊虫叮咬侵害，夜里小凉风一吹，又凉快又舒服，这是打鱼的好季节。这样的日子，不停地捕捞。如果勤快一些的话，这个季节渔民便可以把一年的“口粮”弄回来。

北方民族，大都经过了渔猎生活阶段，他们饱尝了这行当的辛苦。东北靠江较近的渔民，一到汛期就结伙出船，自家没有船的，就到网户达（有钱的大户人家）那里租船或租网。盖的小窝棚就叫“网房子”。

春天开江打开江鱼，开江鱼好吃，但罪难遭，春天的江水都带冰茬子。

夏天的时候，在江上行船打鱼，无遮无挡，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身上一爆一层皮。打鱼的人哪年夏天都得脱几层皮。身上一脱皮，汗水一浸，疼得扎心。秋天，是打鱼人一年当中最好过的季节，这时候，鱼儿肥，天又不太热。

所以北方的打鱼人常常这样说：

转眼到了秋，

打鱼的乐悠悠。

背网江上走，

草棵里下老钩。

鱼儿多又肥，

真是好时候。

捕鱼要用船。北方船只的制造有悠久的历史，松花江上游的吉林市，古称船厂，这儿一直是生产大船的地方。清朝的各水陆驿站所有的船只，都要到“船厂”去领换。而旧船领换新船，要求驿丁把旧船烧掉，背着烧完后剩下的船钉去领。那船钉是有分量的，少一两朝廷就认为是失职，不但不给新船，还要受到处罚。东北渔猎和交通中使用的最早的船只是独木舟，名为“杨木雕”，赫哲语为“敖拉沁”，只能乘一人。后来又出现了“桦皮快马”船。这种船叫“乌末日沉”，是把整张的桦树皮成筒状扒下，固定在事先串好的桦皮船“骨架”上，船便成了。这种船的船体非常轻，一个人可以扛着行走。另外这种船可以在少水的江汊子、河湾子一带通过，不用绕弯走很远的路。但是这种桦皮船最多只能载两三人，不能运载重物，但叉鱼时是最得力的船只。十八世纪末期，赫哲族中又出现了一种叫“吉拉”的小船，这是一种载重桦皮船，船体大，是用松木做的“骨架”，划行时速度快，体轻，摩擦水面的声音小，叉鱼时，等鱼发现叉已飞出。但远航时，得十多个人划桨。

到了民国初年，北方又出现了一种叫“三页板”的船，称“舢板”，赫哲语为“滕木特克”。这种大渔船中间有桅杆眼，可以竖杆、拉风帆、挂篷，这种船是下鳇鱼钩、打大网、载运货物的最好的船只。后来，从松花江上游的汉族渔民中传来了一种“划鞋”，两头尖翘起，似鞋形，外壳涂油漆，船长二丈三尺，在船中间的“船迷子”（船面中间）上，覆盖“跨子”（船盖），这样既可以挡雨，又免得江水灌进舱中，有的用白布做“二篷”代替“跨子”。如雨天或夜晚回不了家，可以供两个人在里边歇宿。

从“白露”开始的一个月时间是北方秋季鱼汛期，乌苏里江和黑龙江流域开始捕获大马哈鱼（鲑鱼的一种）和鲟、鳇鱼及其他各种鲜美的杂鱼。这时节上网最多的是鳇鱼和大马哈鱼。

世居吉林的地方部族向中原王朝进送贡品自周秦就形成了惯例。那时居住在不咸山（长白山）北的肃慎、挹娄族曾贡送“楷矢石磐”（一种箭杆和箭头）。北魏时，勿吉族的贡品主要是马匹，甚至一年两贡；唐时，靺鞨诸部的贡品就开始有“鲸鱿”（鲸鱼类）；到了明清时，宫廷中的诸多用品如人参、貂皮、东珠、鳇鱼均来自于吉林乌拉。而设在松花江上的打牲乌拉衙门总管已“官居三晶”，远远超过《红楼梦》作者曹雪芹之父的江南织造“五品位”，并同江宁（南京）、苏州、杭州齐名而成为中国四大朝贡基地，而唯独吉林乌拉归朝廷内务府直接辖管。可能恰恰因为松花江和嫩江汇合处地理位置的重要，以及查干淖尔和这一带的泡泊中贮养“鳇鱼”的可能，时任第三十四任打牲乌拉衙门总管的乌音保之父赵云生在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以71岁的高龄出任伯都讷副都统。

冬捕，每年一进腊月，就正式开始了。

从前是由“东家”来组织自己这个“网伙”人员的。他们往往把自己一个亲戚、近人、好朋友，有过“过码”（就是欠人家人情或交往过甚的人）找来。没“关系”，没“能耐”（本领）的不要。主要是“好使”，“听话”，又叫“听喝”（听吆喝的意思）。但大多是“小股子”（捕鱼的基本劳力，指一个人）们找东家。看准了，就由爹娘或熟人拿上“四盒礼”（见面礼）来投靠他，入网伙子。接下来就选定谁为把头。

把头，又叫鱼把头，他是冬捕的领头人。

把，其实是“帮”，是指这一伙网的领头“帮头”。帮，为一伙之意。但北方人的居住地常常有中原各处的人来此居住和走动，于是可能将“帮”念成了“把”。另外，把，这个词可能出自于我国东北少数民族语言之中，如蒙古族，他们常将英雄称作巴特尔，巴突儿，巴图，都是这个意思。蒙古语中的英雄，当然就是指民族的头人，于是逐渐演变成了“把头”之音。把头常常由“东家”指定或由小股子们挑选，有些人早已在屯里出了名。鱼把头是捕鱼人的主心骨，特别是冬捕，他要从一开始就被人心中默认他能带领这伙人打着鱼。这就要求鱼把头首先要精通选冰卧子的本领，这是极其神奇的本领。

俗话说会识“冰”。

识冰，就是会看冰的颜色。冬季，鱼群在冰下喜欢成群地聚集在一块，由于鱼的起堆往往使水涌动，冰面上的雪便微微起鼓，这种冰面是有鱼群的征兆。

接下来是看颜色。有鱼群的冰层上往往结有数个气泡，气泡密集的方向是鱼群游动的方位，这样的冰层颜色发灰。还有就是会听冰下的声音，俗话称“听冰声”。

听冰声，指鱼把头把耳朵贴在冰面上，他通过水流声，能分辨出鱼群的位置的一种本领。

冬天捕鱼，几乎就是比鱼把头们分辨鱼群居住位置的本领。

据民俗学家王迅在《郭尔罗斯考略》中记载，查干淖尔鱼屯里有一个出了名的孙把头，他能凭着一双机敏的眼睛从冰面上一看便知冰下“哪儿是岗，哪儿是坑哪儿有沟，哪儿有岔”。他也能听出鱼在冰下“走”的声音。其实，这是他多年对查干淖尔了解的经验和体会。一个有能耐的鱼把头谁都抢着去请；如这个孙把头，就是大伙关注的目标。

那时，查干淖尔渔业还没有归渔场管，谁下手早，谁就能占据了好的位置。当人家都把好位置抢走后，一些人突然想起了刚刚出门回来的孙把头，于是大家当时很有信心，说：“走，求求孙把头！”

这样，大伙去了。

可孙把头却说：“别忙！别忙！”

“还别忙？都快冬月初八啦！”

他却说：“好饭不怕晚。”

果然，到了冬月初八这天，他领人出发了。说来也怪，别人都在泡面上抢凿冰眼，他却领人去了泡子下梢。他的理论是，人都在上水走动，把鱼赶到了下梢。果然，只一网下去，就打上来十二万斤鱼。

这样神奇的鱼把头，往往是冬捕的渔业队最盼的。在查干淖尔西山外屯渔猎部落里，一提起像孙把头这样的人物，大伙都竖起大拇指。现在渔场冬捕把头又叫“业务员”，这和从前不同，但本领和技能是一致的。如石宝柱大爷的儿子就是一个出了名的“老业务员”，他的“捕鱼日记”厚厚的十多本，至今还保存在他家的老柜里。

文中视频制作单位：松原市夫余国文化传媒

文中图片由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相关部门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