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航:姜文是中国最有意思的电影人
从2009-2019,我们跨过了无比难忘的十年。
如今,2020伊始。
回顾过往,那些时光中动人的片段和瞬间,都以一种陌生却又熟悉的姿态重新出现。
过去十年,中国电影佳作迭出,不仅以高质量的优秀作品征服了市场,也征服了观众,逐渐赢得世界范围的瞩目。
而参与到电影行业中的无数电影人,他们也以一种坚定昂扬的姿势,继续着自己的成长和人生。
追梦十年,十年追梦。
让我们一起在他们的讲述中,回顾那令人难忘的过去十年。
说起史航,业内闻名遐迩,圈外也拥趸无数。
他是姜文《邪不压正》里那个号称“华北第一影评人”的潘悦然,天真里带着赤诚,骨子里有股聪明劲儿。
他也是爱书如命的编剧,一边慷慨地写着虚构的故事,一边就着自己的伤感和欢喜下酒。
对史航来说,书中自有黄金屋,电影里也有颜如玉。
一切的真实与不真实,都化在了生活的细枝末节中。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采他的那天下午,史航刚录完《鹦鹉画外音》。
在这档电影频道专门为其打造的节目中,他时常针对影市和影事侃侃而谈。
话语机锋间,是藏不住的犀利;而犀利的边缘,又常常被坦诚和宽厚所包裹。

从业数十年,他换了无数份工作、踏入了不同的“河流”,也目睹了中国电影的发展与变迁。
今天,就让史航带你走进,
那值得铭记的追梦十年和他鲜为人知的内心世界。
以下为史航自述(由笔者整理):
“2009年,是改变我命运的一年”
2009年,我在北京钱粮胡同的美术馆开讲座。
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的未来应该是在中戏的讲台上。
但从2009年开始,我就彻底断除了在校园任教的想法,心想:不如就像一个江湖医生一样,走到哪儿讲到哪儿,不拘任何一个课堂,也不用非得给学生打分数。
这样的随性自在,也能让自己欢喜。
于是,钱粮美术馆成为了我的“新课堂”,每个月开一次讲座,讲海明威、讲老舍、讲鲁迅。

由于当时要备很多课,也要付出不少心血,所以没那么多时间写剧本了。但这四五年的讲座经历,对我来说收获很大。
我突然发现,在2009年这一年,我开始真正融入网络时代了。

那时,钱粮美术馆有个低调的小讲台、每次我就站在那里,就面对三四十个观众。虽然影响力有限,但逐渐有人开始把讲座录成了视频,慢慢开始传播,影响力也越来越大。
这出乎我的意料,也改变了我的命运。
实际上无论是写剧本、写微博,还是办讲座、做主持人,其实都是一种变化。
这种因媒体介质产生的变化,让你与陌生人之间的联系与原来不同了。
譬如我1997年就上网聊天,2000年就在网上发帖,但直到2009年,我才真正用网络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进行传播。
让陌生人听我说话,这是最难得的事。
“这个人,起码懂得为好的东西高兴”
我在微博的自我介绍中说,“我是一个刷屏鸟,我是一个抄书匠,我是一个推荐控。”
这是真的,这就是我的原则。
我把自己定义为一个传播者,或者一个镜头,把自己看到的景象都记录下来,把重要的东西反射出去。
当年有个师妹这么形容我,说“这个人起码懂得为好的东西高兴”。什么叫好的东西?可能一言难以蔽之。
但你看我发过的四五万条微博,中间总有些我认为好的东西:很棒的内容、诗词、画等。甚至我跟人吵架时,也能映射出我认为好的东西。

因为只有我觉得它好,我才会跟你急,就是这个道理。
为了普及我觉得好的东西,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更丰富一些,除了做编剧,我还跑龙套,上《吐槽大会》,上《奇葩说》,参与我能参与的一切。
因为我不排斥,且觉得这是一件特别简单的事。在这个时代,你要甘心做一个媒介,让自己成为一个IP。
不流行如何流传?如何普及?
几年前,电影频道的工作人员找到我,想让我做《鹦鹉画外音》。
当时,我觉得以往做过的传播大致都是偏网络的。
如果能在电影频道做一档节目,就意味着我可以面对一些电视观众,一些可能生活中并不认识我、也不会跟我打招呼的观众,聊聊有趣的东西。
倘若我能做下来,那么我就可以让那些只看译制片、或者某一种电影的人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电影,我也可以尝试看这种电影。
这多棒啊。

做《鹦鹉画外音》期间,我差不多一周得谈一两部电影,一年一百部电影,这也是一种乐趣。
因为新片我都得先看,不看没法做,间接督促了我不断学习。
这些电影中还有不少烂片,看烂片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快乐的事,就像“神农尝百草”。

你脑子会比片子本身活跃,没有沉浸,就像走独木桥,随时随地在想这句台词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写,要是我演这个人我要怎么演,就像一种智力冲浪一样。
这四五年来,《鹦鹉画外音》成为了我独特的阵地。
尽管之前我也做过《每周影评》《史航煲电影》等节目,但《鹦鹉》带给我的收获,也蛮大的。
“姜文是中国有意思电影人第一名”
我不是搞电影的人,最多是评论电影的人。
在我心里,特别欣赏两位电影人。
他们就像圣经旧约和新约的人物,给予电影非常多的可能性,也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
一个是新约中的,象征启蒙和理解的李安。
所有人,他都能理解。
哪怕那些可能为世道所不容的人,那些不受大众欢迎的人,他都能以包容和理解的眼光去度量。
另一个是旧约中的人物,象征力量与真实的,
姜文。
我很早跟姜文结缘,大致是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之后。
他当时想做《敌后武工队》,跟我聊剧本,聊着聊着我俩思路不一样,吵翻了,就拉倒了。
后来有段时间他又想做话剧《茶馆》,找我改剧本。

我一想,老舍的剧本让我改,这也太胆大妄为了。但转念一想,也挺好玩,你敢找我改,我就敢改。
改完之后,我俩一聊,意见不合,这事也没成。
直到一段时间之后,姜文说“你给我推荐点东西”,我就推荐了《夜谭十记》中的《盗官记》,也就是后来的《让子弹飞》。

其实,我那时也推荐了《阎瑞生》这个故事,虽然当时没拍,但后来也拍了《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之后,我俩又聚到了一起,就筹划了《邪不压正》,我也在里面本色出演,演了一个影评人的角色。
姜文这个人,我私下把他评为中国有意思电影人第一名。

跟他在一起工作无限幸福,因为他是骨子里有趣又有种。
对我来说,和他聊过的故事,即使他一辈子不拍,我也不会再聊给别人。
因为万一哪天他有了念头开始拍,那就一定要比别人好上十倍。
但与此同时,跟他一起工作也会痛苦,可能所有人都想着从姜文这离开,但最终可能还是被他的魅力吸引,然后留下来。
对姜文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电影。
哪怕是去创造101,去各种地方,只要是为电影,他都愿意。
“我是演史航的一个人”
电影是大众艺术,同其他门类不一样。
比如书画小众是正常的,书画家有脾气也正常。因为一个人买就行,第二人想买,不好意思我还没画呢。
电影得成千上万人看,你太小众了当然观众不买账。但我依然觉得,电影类型得丰富多样,得有不同种的电影,观众的审美才能逐渐提高。
过去十年,我有印象深刻的电影,许鞍华的《黄金时代》《明月几时有》都很不错,但票房也就才五六千万,这个数字在我心中是一道伤痕型的刻度。
还有一些我失望的电影,反而票房很好,在这里就不说名字了,只是我觉得很遗憾。
这十年形容我自己的状态,用电影《明月几时有》就能概括。
真正理解自己行业性质的人,都知道其实自己是跟别人融于一体的,就像浪一样,无谓哪滴水最有成就感。

我最早的时候叫“北方影武者”,后来去天涯又改名“北方影武士”,都有“影武”俩字,所以我叫“鹦鹉史航”,做的节目也叫《鹦鹉画外音》。
影武者其实就是影子武士,别人可能把你当成“武田信玄”,但你知道你只是在扮演一个身份。
就像姜文之前说过一个故事,有一次他遇到一个出租车司机,说“我认识你,你就是演姜文那个人”。老姜说听了之后,对他自己很有教育意义。
我也是演“史航”的一个人,我是史航的替身,也是他的面具。
大家面对一个编剧,一个大V,一个毒舌,但我知道真正的“史航”就隐藏在这些身份的后面。
遇到哪个场合就调动哪个身份出来,即使有拉扯感也没关系,这都是正常的。
“我从未贡献,只是投入”
1993年,我跟孟京辉做一个话剧《我爱XXX》时,我在编剧阐述里写了一句话“欢迎误解,以便普及”。
我觉得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也是一个必然付出的代价。
人与人之间交流说话,即使前面都是一样的字幕,那我们也可能理解的完全相反,这很正常。
但普及也是我的宿命。
最近这两年,我在做鼓楼西剧场的朗读会,邀请歌手、明星、主持人前来朗读自己喜爱的文本。当然也有很多奇特的人,比如讲解员、科学家、运动员等等。
我接受所有人的表演,也接受所有人的失误、笑场。
因为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连表演本身也是真实的。

我今年48岁,17年在长春,31年在北京。活到现在虽然经历了很多事,但还在努力坚持本能。
环境不一样的时候,一切才愈发显得更加珍贵。这个时代会让贵重的东西变得更加贵重。
我一直觉得,保持悲观才能践行乐观。
凡事往坏处想,反而处处都是希望,处处都是乐趣,每天接受到的都是好消息。
这过去的十年里,我很少干我不喜欢的事赚钱。
如果这事儿我不爽,那哪怕我付出了99%的心血,说不干也就不干了。
人可以化妆,但不能化舞台妆,要化生活妆。
就像我从未坚守,只是沉溺;
我也从未贡献,只是投入。
倏忽十年,弹指一挥间。
告别了挥斥方遒的岁月,即使青春不再,也犹记得恰同学少年的时刻。
电影以其特有的光影魔力感召了每一个人,让他们心甘情愿折服于它,以充满激情和质感的镜头捕捉世间万物的美。
正如史航所说,作为影评人和编剧的他,或许只是浩渺海洋中的一滴水。
他就像一面镜子,折射出以梦为马的中国电影人千千万万。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采访、作者、编辑:娜塔莉·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