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娇莺恰恰啼
那天下班,走到胜利路口,一阵喧嚣突然从头顶响起,抬头一望,哦,是麻雀。一大群麻雀像一阵黑色的风忽地掠过天空,低低地划着曲线飞到电线上,在全部落下的一瞬,好像谁发了指令一般,所有的麻雀又刷地一齐展翅腾起,往回掠过,散开铺在路两旁的香樟树上,立即没入浓密的枝叶间,便唧唧喳喳地互相追赶着,打闹着。我走到树下抬头往上望,樟叶间全是穿梭的鸟影,已然看不见天空。什么时候,那么多年消失的麻雀群,真的又飞回来了?
第二天清晨,睡意朦胧的我被窗外叫喳喳的鸟声惊醒,我努力睁开眼望着窗外,发现防盗网的窗棂上站满了小小的麻雀,这些褐色的精灵或交颈叠翅,或呢喃温存,一两只甚至睁着细细的眼睛毫不客气地盯着我看,啄着玻璃窗。我躺在床上不禁哑然失笑,好几次听到鸟叫,悄悄撩起窗帘偷看,却没等到我看见,它们就扑愣飞走了,空有余音袅绕。今个怎么啦?本来在忙碌的生活中,那些长着翅膀的精灵自觉地退隐到了我记忆的底层,如今因着窗外的清晨长鸣,它们便扑簌簌地从我们记忆深处飞到了我的眼前。
这草根麻雀,虽是与人类伴生的鸟类,但因为会吃些稻谷,掩盖了会吃害虫的专长,五十年代便遭遇全民围剿的“灭四害”运动,几近灭绝,那是麻雀的悲情年代。待我们稍大些,“抓麻雀”就成了一段童趣。不是吗?你,我,我们都抓过,甚至鲁迅先生的《朝花夕拾》也曾详细地描写过。冬季下了雪,在白皑皑的雪地上支起竹筛子,底下撒些碎米,人牵着绳子,远远地躲在墙拐角,待蹦蹦跳跳的麻雀进来觅食,便一拉绳子,雀就被罩住了,我们这些布狗子们吹呼雀跃地冲出来,将奋力挣扎的麻雀抓了,扯了羽毛,用火掸净,交由大人煲汤,或用削尖的竹筷子串着,用木炭火慢慢地烤着。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一嘴乌黑的,复又继续冬日的游戏。也有留下一两只用绳子拴着玩,不出三天,这刚烈的麻雀便香消玉殒,绝对死给我们看。邻家大哥有一杆新气枪,为了打麻雀,跑遍县城有鸟的地方,我们几个半大的毛孩子屁颠屁颠地跟着,满怀崇拜地盯着他举枪瞄准,扣扳机,枪一响,麻雀应声跌落,我们轰地跑过去捡,“第九十只喽”……
哦,麻雀,原谅我们儿时的懵懂无知和残忍
白驹过隙,我们年龄在增长,麻雀却在一点点地变少,在发展的借口下,一片又一片,婆娑绿树轰然扑地,茵茵绿地绝然消失,代之以钢筋水泥打造的楼盘、工厂、车水马龙的道路。我们住着楼房开着小车,俨然享受着发展带来的舒适。而麻雀们则迷失了回家的路,失去了它们的乐园,直至我们的视野里从此失去一个身影,耳边缺失一种啼叫……
多少年过去了,当我们发现城市的天空那么空荡,居住的楼房是那么寂寞时。于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麻雀,以及那些地球村的“朋友们”。也就是从这时开始,人们猛然明白,当冷利的工具,刈去大地最基本的内容时,只能从昔日丰沃的广野上收获荒芜和苍白,还有天空的那份寂静和心底的那份空落。
如今,也许人们的反思和真诚感动了麻雀们,漫漫期待中,麻雀终于飞回来。展现在它们眼前的,不再是它们记忆中的故乡,而是花树簇锦的园林化城市,以及人们对它们的友善态度。麻雀们抛弃了那心存已久的伤痛和前嫌,它们在青山碧水中自由飞翔,在花红柳绿里放声歌唱。小小的县城因为它们的欢叫而倍增情趣和生机。
此刻,写着写着,一句古人的诗跃然纸上“自在娇莺恰恰啼”。可不是吗?这是一个麻雀归来的季节,里面蕴藏着太多的故事,给人太多的联想,我只祈愿:每天朝霞升起来的时候,听它们展喉高歌,唧— 唧— 喳 —喳,百啭千啁,自由自在;黄昏的时候,目送它们互相道别,披着落霞回家。然后和它们一起分享同一座城市,同一个家园。
审签:朱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