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仲伟   视频  李一丹

时代喧嚣，历史宁静。

“我做清朝事，我吃清朝饭，我是清朝官，我编清朝史。”

赵尔巽自诩清流，以一只鹰隼的姿势飞旋于晚清官场——

改革教育，清理财赋，改土归流，蜀地销烟，一切显得政声卓著。

但辛亥风云，如一条暴涨之河，从历史深处汹涌而来。

一夜之间，从总督到平民，晚清遗老赵尔巽又如何周旋权力与游戏？

“啪”“啪”。

光绪二十年（1894），安庆按察使府衙，“鑫明”相馆老板姚启成结结实实挨了两耳光。

在按察使赵尔巽“滚出去”的怒喝声中，姚启成和两名学徒狼狈地搬着相机匆匆逃离了府衙。

为新任同僚照相，这本是安徽布政使于荫霖的主意，却在赵尔巽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赵尔巽为何如此反感照相？一切都是“狎客群居像”惹下的祸端。

光绪四年(1878)，屡试不第的赵尔丰到京城玩耍，赵尔震、赵尔巽、赵尔萃兄弟三人热情招待。在一家酒楼喝酒时，赵尔丰突然情绪低落，想到父亲是清朝道光年间的进士，兄弟中赵尔震、赵尔巽、赵尔萃均考取进士入朝为官，唯独自己还是个落第秀才，很是伤感。

老四赵尔萃见状，就找来两个唱曲的女戏子陪酒助兴。酒至半酣，两位风尘女子提到最近照相很流行，何不请“鸿记”照相馆的老板杨远山来照相，四人慨然答应。照相时，赵尔萃还特意穿上戏服，清唱一出李渔的《风筝误》：

谩道风流拟谪仙，伤心徒赋《四愁》篇。

未经春色过眉际，但觉秋声到耳边。

好梦阿谁堪入梦？欲眠竟夕又忘眠。

人间无复埋忧地，题向风筝寄与天。

看着四弟赵尔萃妖艳的扮相，略略缠绵的声调，赵尔丰醉态可掬地笑了。

这样的场景，恰巧被杨远山拍下，一幅“狎客群居像”，埋下了日后之祸。

王淼《狎客群居像与太监敲诈案》披露了此事的结局——

光绪十年(1884)，纳捐为官的赵尔丰出任山西静乐知县。至此，赵氏兄弟四人同朝为官，传为一时佳话。

一日，赵尔巽过乾清门，一太监皮笑肉不笑地将他拉到一边说：“赵大人，给你看一张好玩的相片。”赵尔巽一看，照片上正是当年他们四兄弟在酒楼风流玩乐的照片。这要是传开了，要丢官去职。

赵尔巽赶紧给太监赔笑脸，愿意用一百两银子买回这张照片。可太监只是笑，摇头。赵尔巽不得不继续加价，一千两，三千两，五千两……直到加到一万两银子，太监才点头与他成交。

此时的赵尔巽，还是个国史馆协修官。一个小小史官，哪里拿得出一万两银子，三兄弟东拼西凑，才赎回了相片。

初入官场，就被一个小小太监如此拿捏，让赵尔巽味如嚼蜡。

京城浸染多年，赵尔巽渐渐明白一个道理：权力是个好东西。

他的仕途是从翰林院庶吉士开始的，因为刚正不阿、无偏无党，先后做过福建道监察御史、广东道监察御史。

当御史，就是嘴巴大，不怕得罪人。赵尔巽弹劾的第一位对象是醇亲王奕譞（xuān）——光绪的老爸，军机处的实际掌控者。

奕譞曾经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和海军事务衙门，地位相当显赫。但奕譞有个大弱点，太听命于慈禧，而让朝臣鄙视。

奕譞不同于六兄奕訢官途一帆风顺，他经历了同治帝后之死、东太后暴卒，把取信讨好慈禧，看作是惟一的本分。

咸丰帝死后，奕譞积极配合慈禧发动辛酉政变，亲自捉拿了顾命八大臣之首肃顺，再加上娶了慈禧太后之妹为嫡福晋，所以慈禧太后开始重用奕譞。

光绪七年（1881），军机处由重臣李鸿藻隐执权柄，他是“清流”的后台和支持者。所谓“清流”，是当时官场上的一批言官，以刚直不阿自许，主持清议，议论时政，纠弹大臣而出名，是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

“清流”不仅与洋务派大佬李鸿章关系密切，在政坛上彼此呼应，还得到了慈禧的默许支持。而“清流”的代表人物——“翰林四谏”张佩纶、张之洞、宝廷、黄体芳，如日中天，炙手可热。

“清流”之盛，搞得青年才俊们心下惶惶。年已37岁的赵尔巽太想一鸣惊人，直接上书弹劾奕譞：太懦弱，不适合参与军机！

一只蚂蚁显示的力量，怎能和一只大象相当？弹劾如石沉大海，但赵尔巽并不气馁，他在等待时机。

光绪十年（1884），再度入值军机处的左宗棠上折举荐曾纪泽，并称赞“博览经史，对西方各国情形了如指掌”，认为曾纪泽才华高于两广总督张之洞，希望朝廷能够提拔曾纪泽为两江或闽浙总督。

赵尔巽以为这违反了朝廷的规矩，上疏批评，“三品京堂，例不保举，以疆吏而举风宪长官，殊为失体。”

后来证明，这样的弹劾依然很莽撞。

左宗棠，以镇压太平天国起家，是湘军的代表人物之一，本人尤以性格乖张、脾气暴躁而著称，当时风头正劲。

曾纪泽，曾国藩次子，著名外交家，光绪三年（1877）袭侯爵，次年出任驻英、法大臣。

最终，朝廷照顾刚刚率兵收复新疆、声誉正隆的左宗棠面子，没有采纳赵尔巽的建议。但赵尔巽依然故我，直言敢谏，甚至联合日讲起居注官盛昱等弹劾醇亲王载沣，认为载沣“不宜参与政事”。

三次弹劾，三次碰壁，但赵尔巽成功引起了慈禧的注意。此时的赵尔巽，依然是一个情商很低的人。

光绪十二年（1886），赵尔巽被外放为贵州石阡府知府，从四品。临行前，按惯例去皇帝那里接受指示，因此见到了慈禧。

见面时，慈禧第一句话就问：“汝今后尚欲有言否？”赵尔巽很气盛：“奴才尚欲有言，当请都察院代奏。”

赵尔巽说到做到，出京之际，由都察院代呈两件密奏。一件是平常的言政，一件参的却是慈禧本人：擅政专权。

慈禧瞠目结舌，却也佩服赵尔巽的胆量。

清宫档案记载，从贵州石阡府转任贵阳府知府，赵尔巽以才能出众获“军机处存记”等嘉奖。

此后，赵尔巽平步青云，光绪二十年（1894），被提拔为安徽按察使，四年后迁为陕西按察使，旋即改任甘肃新疆布政使。光绪二十八年（1902），丁忧起复后，出任山西布政使，七月，护理山西巡抚。

光绪二十九年（1903），赵尔巽由山西巡抚调任湖南巡抚。到任后，他把创办新式教育作为“新政”的第一急务。

据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清史馆长赵尔巽》一文披露， 当时清政府规定各省书院一律改为学堂，因此岳麓书院计划被改为湖南大学堂，但旧派人物、岳麓书院山长王先谦等人百般阻挠，此事搁浅。赵尔巽震怒，下令将已成立的高等学堂迁到书院内，迫使王先谦等人离开。

赵尔巽的新政，受到常德学务帮办、新派人物熊希龄等人的大力支持。熊希龄响应巡抚衙门要求各道、府设一所师范学堂，以解决中小学堂师资匮乏问题，联合湘西士绅上呈一份在常德共同设立西路师范学堂的禀稿。赵尔巽看后，批准照办。同年秋，西路师范学堂成立，熊希龄担任副办，实际主持校内外一切事务。他的办学才干，逐渐受到赵尔巽的赏识。

清朝末年，英、日等国矿商纷纷勾结地痞流氓收买矿契，掠夺湖南境内矿山。名叫卜洛克的英商携三十万银子跑到长沙，设立商号，贿赂当局，图谋采矿。为保卫矿权，熊希龄等人经深思熟虑，觉得“非购地不足以保矿”，于是向巡抚府呈文．要求设立矿务购地公司，将矿权集中于人民之手，并建议将原有阜湘、沅丰两公司合并为湖南全省矿务总公司，以抵制外商插手湘矿。

赵尔巽欣然采纳这一建议，于同年6月成立矿务总公司，布告通商各埠：凡是在华的洋人来协商开矿事宜，都不能违反总公司的章程。有效保全了湘省矿权。这一办法被视为全国样板，先后有九个省参照湘矿公司章程办理矿务。

主政湖南，赵尔巽确实做出了一番成绩：废除书院、创办各级学堂、派遣留学生、裁撤绿营、编练新军等。

光绪三十年（1904），赵尔巽由湖南调回京城，署理户部尚书，次年又任盛京将军。他在任时着意整理财政，开始成立财政局，铸造银元，创办东三省银号，发行纸币，在任两年使奉天省财政大有改观。

从湖南到盛京，是赵尔巽官声正旺的两年，但他也不可避免地跨入晚境，年满60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