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报告文学《涧溪春晓》连载之二十八 | 啃硬骨 拔钉子
第六章 针锋相对
18.查黑井
作者:徐锦庚王三魁的新猪场开张了,规模比原先大许多,养了六七百头,建起一排平房,外围砌起围墙,全家人搬进去,吃住在里面。早年,他犯法被判刑后,妻子同他离婚。出狱后,又重组家庭。早在20多年前,宅基地就被他卖了。猪场建在哪里,他的家就安在哪里。有了新猪场,本来是件好事。但很快,新问题又出现了:新修的三涧大道旁,有条新建的排水沟,紧挨着猪场,王三魁将猪圈的粪便、污水,直排进沟,夏天臭气熏天,冬天则冻在沟里,越积越多,漫到了路上,严重污染环境,村民怨声载道。村干部上门说了多次,任凭村干部磨破嘴,王三魁无动于衷,还骂骂咧咧,让村干部都发憷。无奈,高淑贞只好亲自出马。

高淑贞上门多次后,王三魁提出条件:把旁边的闲置地给他用,让他砌成两个沼气池,存放猪粪和污水。这是集体用地,同王三魁的新猪场用地一样,原先都是村里的煤井,还建有风井,煤井废弃后,井口和风井口都封掉了,地也就闲置下来。村两委商量,这块地派不上用场,闲着也是闲着,就答应了。
但是,池子建好后,王三魁放任不管,池子满后,也不清理,任污水四溢,流得道上到处都是。距此20多米,就是村民住宅,行人无处落脚,村民非常厌恶。为这,村干部一趟趟跑,高淑贞也多次上门。
上门次数多了,高淑贞发现一些端倪。
不知从何时起,王三魁家里出现两个陌生人。高淑贞随口问道:“来亲戚了?”王三魁支支吾吾。过了些日子,这两人还在,似乎是长住的。她发现,这两人从不与人打招呼,目光冷冷的,似乎总回避人,看人的眼神也不对,是斜视的,从不正视人。
高淑贞问王三魁:“他们是哪来的?咋住着不走哩?”
王三魁神态不自然,吞吞吐吐:“是……是朋友……”
“哪里的朋友?”
“是……是狱友……帮我养猪的。”
养猪?高淑贞心生狐疑,冷眼观察,这两人膀大腰圆,却懒懒散散,不是半躺半倚,就是闭目养神,从没见干过活。
过了些日子,王三魁干了件奇怪事:在院子里支起棚架,上面盖起篷布,大白天也紧闭院门。
接着,王三魁又买进一辆车。这是辆运输车,后面是个集装箱。高淑贞分析,应该是用来运猪的,没往深处想。
高淑贞再上门时,王三魁态度改变了,不再像过去那样,横眉竖眼、骂骂咧咧,而是堆着笑脸,主动迎到院门口,并且堵在门口,似乎不想让她进去。高淑贞虽有疑问,也没法深究。她一抬头,院门外,不知啥时装上探头了。
再后来,污水不再外溢,村民怨言少了。高淑贞观察了一阵,见生猪出栏少了,估计王三魁减少养殖规模,污水处理好了,也就没放在心上。
一晃一年,平安无事。高淑贞又发现一件怪事:村里用电量骤增。往年,村里除了日常照明,就是夏天灌溉,用电量一直稳定。家家户户都有电表,查了之后,没见谁用这么大的电,准是有人偷电。查不出,就得村集体负担。谁在偷电?高淑贞想到了王三魁。
王三魁猪场旁边,有个配电室。电工仔细检查,发现多出一根线,一直通到猪场。但是,王三魁家的电表却没走,肯定是在电表上做了手脚。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不难判断,这多用的电,就是王三魁偷的。
高淑贞想,猪养少了,咋还耗这么多电?肯定有啥见不得人的事!要得虎子,须入虎穴。她决定,强闯进去,探个究竟。
这天上午,高淑贞来到猪场,敲了好一会儿院门,门才“吱嘎”一声,开启一条缝,露出王三魁半张脸:“啥事?”
“我来看看猪。”高淑贞不由分说,使劲一推,直往里闯。院门内,停着那辆运输车。
“你……你咋……”王三魁有点慌张,欲拦住高淑贞。高淑贞身子一侧,快速绕过运输车。
虽是大白天,但篷布遮蔽下,院里视线很差,当中架着一条传送带,一直延伸到北屋,屋里黑咕隆咚,啥也看不见。高淑贞问:“这是做啥的?”
王三魁愣了一下,支吾道:“给猪……磨饲料。”
院子收拾得很干净,不像往日那样脏乱不堪。葡萄架下,挂着一串串葡萄。王三魁踮起脚,摘下一串葡萄,献殷勤:“婶子,你尝尝这葡萄,可好吃了。对了,我娘要来,我们出去看看。”边说,边把高淑贞往门外引。
高淑贞揣着疑问,回到村里,连问几个人,都说王三魁不让人进门,摸不清底细。有个村民下过煤井,两家相距不远,听高淑贞说是传送带,一拍脑袋:“对了!他猪场里有风井口,我早就怀疑他挖矿偷炭,晚上听到过动静,只是没有证据。这传送带,准是用来偷炭的!”
毕竟只是怀疑,难以取证,高淑贞也无可奈何。
过了些日子,章丘矿业局派人来村里摸情况,说是收到一封举报信,反映王三魁盗采煤炭,井口在哪里、巷道如何走,说得一清二楚。这些情况,外人难以掌握,只有下过井的人才知道,估计是采煤的人,嫌报酬太少,或者与王三魁闹掰了,才抖落出来。
这之前,村民向高淑贞透露,说王三魁媳妇不对头,每天中午都要买一大包馒头。这么多馒头,一家人哪吃得完?肯定有四五张嘴吃。高淑贞就把自己的怀疑,连同这个情况,一道向矿业局的人反映。
一天晚上,矿业局会同派出所、办事处一道,破门突击检查。真相就在眼前:北屋正是风井的位置,敞着一个大口子,深达二三十米。煤井废弃时,这个风井已封堵,竟被王三魁掘开,用于盗采煤炭,原先封在井里的道轨、小火车,都派上了用场,煤炭经传送带,直接送到运输车里,西屋还堆着一大堆煤。
王三魁见势不妙,跳墙逃跑,其娘和媳妇吓得瑟瑟发抖。扑通跪在地上,一边一个,抱住高淑贞腿,求她放一马。其娘身下一摊水,已吓得尿裤子。
高淑贞动了恻隐之心,检查组没收非法工具和煤炭时,她请求留下一半煤炭,让婆媳俩过日子。后来,高淑贞才意识到,自己是东郭先生。
王三魁有个亲戚,在外当点官,神通广大,社会关系多,在其周旋下,此案不了了之。王三魁回到村后,认定是高淑贞和马素利告发他,对他俩怀恨在心,恶语相加,扬言报复。
三涧溪村用水免费,由村集体承担,光是供水的耗电,每年就需15万元。村两委开会,为了节约开支,决定每户安装水表,按用水量收费。水表每只256元,由村民自费。
有的村民心疼钱,唠唠叨叨。但王三魁却很爽快,一下子交了768元,说要安装3只。村干部很高兴,说:“这回,王三魁表现不孬,有进步!”
高淑贞纳闷:水表装3只有啥用?遂提醒村干部:“你们要长点脑子,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村干部不以为然:“肯定是上次吓着了,要改邪归正了。”
高淑贞“哼”了一声:“但愿如此吧。”
全村安装水表后,村民的用水量减少了,但总用水量并未减少,村民上交的水费,同实际产生的水费对不上。连着10个月,村里都是赔钱。
这水漏到哪里了?高淑贞说:“不行,一定要查出原因!”
从哪查起呢?高淑贞说:“家庭和浇地用水不用查,村民舍不得白白花钱。要查,就查几家种植、养殖大户。”她带着李云宽和叶玉辉,搬出账本,亲自核查。
这一查,就查出破绽了:几家大户的用水,每月少则三五百元,多则六七百元,而王三魁的3只表,有两只表走数为零,另一只走数也不大,水费仅50元。一个养猪大户,10个月才用50元水费,怎么可能呢?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当初为啥装3只水表?因为只有水表装到哪里,水管才铺到哪里。换句话说,这3只表肯定做了手脚,那2只没走的表,下面的水管肯定在偷水!
上门核查时,高淑贞问王三魁:“你们10个月,用水才50元?家里平时喝啥水?”
王三魁眼珠子骨碌碌转:“我们喝矿泉水。”
高淑贞逼问道:“那么猪呢?”
王三魁眼睛骨碌一转:“喝井水。”
高淑贞步步紧逼:“井呢?在哪里?”
王三魁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来到北屋。东侧过道内,有个木板盖子,王三魁掀开盖子,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他指着洞口说:“井在这里。”
“啊!”高淑贞和李云宽大吃一惊。这就是煤井的风井口,高淑贞清楚记得,那天突击检查后,铲车铲了大半天的渣土,才将风井填满,再用混凝土重新封死。没想到又被他掏空了。他说的水井,显然是谎话,因为井里并未连接水管。北屋的外墙,开了一道门,推开门,外面就是三涧大道。
高淑贞质问:“你作死啊,怎么又掏开了?!”
王三魁有些慌张,刚才为了圆慌,胡诌了一句,想糊弄高淑贞,没想到一时大意,暴露了天机。
高淑贞觉得问题严重,回到村部,给办事处打电话反映。办事处派人来,让李云宽领着上门。
来人缺乏经验,开口就说,是高书记通知让查的。
王三魁一脸无辜,领着他们到北屋东侧。此时,北屋东侧过道上,已堆满杂物,两人转悠半天,没发现洞口,空手而返。
最终,此事不了了之。
高淑贞一声叹息,只得作罢。
从此,王三魁对高淑贞恨之入骨,只要有人对高淑贞不满,他就凑上去,怂恿一起去告,甚至驾车拉着人去省城告状,还多次酒后扬言,要杀了她。
话传开后,别人替高淑贞担心。她坦然一笑:“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村庄整体规划时,王三魁的猪场被列入拆迁范围。他狮子大张口,要补偿七八套房子,最后得到3套。

按理说,他早没了宅基地,能分到3套房子,已经很划算了,但他不满足,虽然在协议上签了字,仍想再讹点钱,威胁说,不给钱,就甭想拆,谁敢来强拆,就杀了谁!
高淑贞想,这个钉子不拔掉,别人会效仿,断然决定,先拆他的!
别看王三魁嘴巴硬,其实底气不足,因为这不是宅基地。为了在村民面前显示强势,他白天跳着脚咒骂,晚上偷偷搬家,运到他丈人家。到拆迁时,屋里已基本搬空,只剩些不值钱家当。
拆房那天,办事处领导、村两委干部都到场。只见王三魁握着斧头,旁边搁着把长砍刀,瞪着眼睛,一副要拼命的架势,拦在院门口,恶狠狠地说:“谁敢上,我就砍了谁!”
高淑贞毫不畏惧,指挥铲车司机:“上!”
司机一踩油门,“轰”一声,铲车伸出长臂,巨大的铲斗如泰山压顶,朝王三魁头顶移去。王三魁脖子一缩,躲开铲斗,一猫腰,绕过墙角,朝屋后跑去。
大家以为他躲开了。铲车抵住院墙往里推,院墙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里面发出一声惊叫,司机赶紧停下。
众人跑过去,发现王三魁被夹在院门后,动弹不得,手上还握着斧头。若不是司机手快,准把他挤死。众人七手八脚,把他硬拽出来,问他跑到门后干啥?
王三魁早已面如土色,目光呆滞,身如筛糠,半晌说不出话,一屁股坐在地上,早没了刚才的蛮横劲,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站起身,垂头丧气,灰溜溜走了。
看到王三魁狼狈相,众人爆出一阵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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