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黄川模:四川宜宾市南溪区明代进士牟志夔考述
1979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记载,有明一代,四川叙州府(今宜宾市)出了12位牟姓进士,如:牟伦(秉常),明永乐十三年(1415)进士;牟朝宗,明嘉靖十四年(1535)进士;牟志夔,明万历三十二年(1604)进士;牟道行(秉素),明天启五年(1625)进士。他们大约为同族同宗。
明末以前,宜宾城合江门有牟氏宗祠,由宜宾各县牟氏轮流执管。本文着重考述其中的南溪籍进士牟志夔的部分史事。
牟志夔(约1544-约1630),字凤衢,明代晚期叙州府南溪县人。
《叙州府志》《四川通志》载其为明万历戊子年(1588)举人、甲辰科(1604)进士(杨守勤榜第三甲第221名同进士出身)。
《兴文县牟氏族谱》载其为明隆庆丁卯科(1567)举人、戊辰科(1568)进士,此说存疑。
牟志夔历嘉靖至崇祯六帝,曾任都察院御史、福建学道、江西道监察御史、陕西道监察御史、右佥都御史、吏部侍郎、都察院都御史、巡抚等。天启七年(1627)二月至崇祯元年(1628)二月,牟志夔任山西巡抚提督雁门等关。1628年8月,牟志夔因案“闲住”,即去职赋闲,高龄致仕,回籍养老。
身为文职进士,作为文人的牟志夔,自然文笔流芳。
据历代《南溪县志》记载,县西70里凤鸣山明代建有凤鸣寺,邑人牟志夔撰有《凤鸣寺碑记》,清嘉庆时碑已倾圮,今无存文;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牟志夔撰有马湖府屏山县《马边关帝庙碑记》,今存文;天启元年(1621),牟志夔撰有南溪县《桂溪桥碑记》(首载于康熙二十五年《南溪县志》),今存文;天启五年(1625),牟志夔撰有南溪县《凤凰山学宫碑记》,今存残文。
据西南多地《牟氏族谱》记载,崇祯元年(1628),牟志夔撰有湖广荆州《题修公安县谢堰桥碑记》,今存文。
清代《泰山石刻记》载,在山东泰山经石峪,原有一方明万历乙卯年(1615年)石刻:“明万历乙卯孟秋,侍御西蜀牟志夔、宪副新安吴汝显同游。”后被崇祯时“水石阴森”石刻所覆,至今模糊,仅见隐痕。泰山朝阳洞、岱顶也有同样内容的石刻,只是字体不一。吴汝显,安徽歙县(古称新安郡)人,与牟志夔为同科进士。
在“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河南浚县大伾山景区,矗立着一座三间四柱五楼式石牌坊。此牌坊入编《中国名胜词典》。上匾“恩荣”,称恩荣坊。精雕细刻,气势巍峨。三层坊板。上层刻“龙章宠锡”大字,右侧小字为“钦差巡按直隶等处监察御史牟志夔”,左侧落款有“万历四十五季春之吉”。明万历四十五年即1617年。
疏论福王食盐违制。福王就封地洛阳后,请改食长芦之盐,并增加盐数。万历四十三年(1615)七月十八日,时任巡盐御史的牟志夔奏言:按祖训规定,亲王每年食盐三百引,每引二百斤,皆从封地办支,从未有舍近求远,从二千里以外的地方支付,且其所请盐数一千三百引,大大超过以前的额定之数,这些都是非法的。明神宗不听。后来,由于廷臣一再论福王食盐违制于国计民生两不利,明神宗才下令折中解决。
提议招募“标兵”抵御外敌。明万历时,为抵御外敌,统治者广招兵马,把兵源想到江湖侠客身上。时任陕西监察御史的牟志夔曾上疏提到:“有兵之处,以所募之兵应。如河南之毛兵、少林之僧兵、山东临清之护送标兵之类,并他州县骁勇应募者。”文中“标兵”,即后世所称“标客”“镖师”。牟志夔上疏时无意间留下一份关于“保标”历史演变的早期档案,颇具文史价值。
上奏乞响以保危疆。天启后期,魏忠贤擅国,财税困窘,内忧外患,各边欠饷严重。天启七年(1627)七月丙戌,时任山西巡抚的牟志夔上奏:冲边缺饷难支,乞发京运,以保危疆。
相传,远古火神祝融之后于西周初年分封于牟国(今属山东济南市莱芜区),爵位属子,故曰牟子国,其子孙因以国为姓。牟,本义为牛鸣声(哞),故牟氏族人多勤劳、勇武、善吟。西南牟氏,有“李改牟”“镜子牟”“公安牟”“子国牟”等多个版本的源流故事。
宜宾南溪牟氏,相传是元末明初由楚入川的客家移民。《兴文县牟氏族谱》记载的牟志夔世系为:牟回(牟尚哲)→牟翱→牟守经→牟宗→牟奇岳→牟迥→牟志夔→牟栋→牟道行→牟灿。《戎州牟氏族谱》记载的牟志夔世系则为:牟臣可→牟延龄→牟觉泰→牟思恭→牟白高→牟翱→牟尚齐→牟尧伦(牟迥)→牟应朝(牟志夔)→牟道衡。二说并存待考。
据牟氏族谱记载,宜宾县的牟道行是天启进士,晚年定居高县。南溪县的牟道行是牟志夔的嫡孙,定居兴文县,两人只是重名而已。
《兴文牟氏族谱》载:“夔祖嫡孙道行祖,于大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八月受兴文县,住鱼兜堡城。祖妣毛氏无子,再娶土民阿荣长女为庶。是时此地四围土民无姓氏,俱名‘阿某’。吾与彼更姓为罗,取其名,叙其字,劝夷为汉。吾与彼讲论婚丧之礼,移风易俗,次序化道而成矣。”
明代的兴文县大量夷汉杂居,鱼兜堡城为寨堡式的边防卫所,现属兴文县石海镇红鱼社区。万历时,南溪牟道行受令镇守此地,劝夷为汉,并与当地土民女成婚,成为当地牟氏始祖。这为研究万历初期朝廷剿抚叙南都掌蛮(一说僰人)、实施改土归流及民族融合,提供了一份珍贵的印证史料。2009年,央视科教台“百科探秘”栏目专题片《峭壁上的部族》对此有提及。
南溪马家乡金堆子、桂溪乡贞溪坝的牟氏后裔,因老谱毁于火灾,又无其他证据,目前尚不确切其先祖牟凤引是牟志夔的第几世孙,但都祖传口授为牟天官后裔,南溪多地牟氏老宅被百姓称为天官府。牟凤引→牟于德→牟廷瑞→牟鉴及其后裔,这个世系是清楚的。
牟鉴生于清康熙辛丑年(1721),至今其墓碑(清嘉庆癸亥1803年立)仍竖在马家乡金堆子,清晰可辨。据牟志夔与牟鉴的年龄差距推测,牟鉴大约为牟志夔的第七世孙(代差约25.3岁)。牟鉴以下(不含)20字辈为“元大祖汝绍,子世正佳邦。光宗明扬远,松功字泽长”,此字辈流传至今。
此外,《珙县牟氏族谱》记载其始祖牟天龙于明万历二年落业南溪金堆子。此说待考。
《兴文县牟氏族谱》记载,牟尚哲及其以下14字辈为:“尚羽经宀(mián)奇辶(chuò)志,木道火金口芳文”。《戎州牟氏族谱》记载其30字辈为:“子之甫必可,龄泰思高远。尚尧应道养,广际政长元。学立本同裕,泽新世永传。”其始祖牟臣可即“可”字辈。
上世纪80年代,今南溪区罗龙街道长江村曾发现一处古代牟氏官员妻墓,沉香木棺,尸着绣衣,内有石碑文。地方文物部门曾留下碑文拓片。当时南溪牟子富、牟正强等还曾到现场祭奠。
南溪马家乡金堆子还有一棺“皇清待诰牟母税老孺人之墓”(清嘉庆己卯1819年立),其上“癸酉科举人即选县正堂四世孙牟欣”等字迹清晰可辨。
民国《南溪县志·人士·文学》记载:“牟欣,字荣甫,号春圃,一字灵田、木斋,从学贡生廖卿云,修行励操,属文有才理,中嘉庆癸酉科举人。不求宦达,教授以终。所居观音铺在云台山麓,峰高地敻(xiòng),俗朴少文。欣与岁贡生陈铭鼎、附生杜正阊齐名,以文行,奖成后进,自是人知响学。”嘉庆癸酉即1813年。观音铺位于今大观镇。
目前,据碑文只知举人牟欣为税母的四世孙,但不明确其为牟志夔的几世孙。明清两朝,南溪牟氏出了一个进士一个举人,名垂史册,牟氏后裔自然引以为荣。
唐代武则天曾将总御百官的吏部改为天官。后世将吏部高官和御史台监察御史俗称天官。明代改御史台为都察院,监察御史属之。明代监察御史分道行使纠察权,尚有分任出巡者,如巡按御史、巡盐御史、巡漕御史等。监察御史执掌纠劾百官,可“以卑察尊”,虽品级不高,但权力影响较大,为皇帝耳目风纪之臣。
2002年起,牟氏文化小组曾多次到南溪长江边金堆子牟氏老宅考察,发现此地老宅原为木架木壁,曾有三天井、石坝石通道石门框、戏楼、大朝门等,残存的几处厅房门额上有“翰墨林、图书府、煮史烹经”等大字墨迹和“丙子……”等小字石刻,字迹多已模糊。可见此老宅原为读书人家,着力营造唐诗“东壁图书府,西园翰墨林”的书香意境。
2018年11月,南溪区贞溪坝金鸡村牟氏因面临征地拆迁,从祖坟中挖出一个陶瓷枕头和一根玉镯。此地沉寂了数百年的所谓“牟天官府”,一夜之间引起媒体和民众的关注。
现南溪区金鸡村二三组牟氏较多。土改时,天官府这座牟氏老宅原主牟焕章(谱名子湘)被评为富农,住房即被压缩,一家仍住正厅房,其余房屋被分给颜、宋、熊三家贫农居住。牟焕章的四子牟世富之妻萧功陶,年近九旬,前几年还曾住此老屋。
老屋正厅房神柜上原有“子国流风”大木匾,后在“破四旧”中被损毁,被锯成制作米花糖木盆和门板的材料,现已无踪影。正厅房上部挂有一张精美的竹蔑帘幕,因长年烟熏,上面字迹早已模糊。曾经四天井、木架木壁的古民居“天官府”,矗立在周边绿竹古木的掩映中,默默诉说数百年的辉煌。
《兴文牟氏族谱》载,牟氏先祖牟翱买业泸州南乡90里凤岭牟坪,牟翱墓此;牟奇岳成化二十一年(1485)买业江安县河北离城10里道祝山牟家沟,牟奇岳、牟道、牟志显墓此;牟奇岳弘治三年(1490)买业南溪县北关外离城80里牟亭铺,牟迥、牟志夔墓此;牟志夔买业南溪县南关外离城70里安宁桥界牟坪,牟栋、牟桢墓此;牟道行买业兴文县离城90里大宾坵山下鱼兜堡城,牟道行墓此。
民国《南溪县志·舆地》载:“牟志夔墓,山西巡抚,墓在县北二十里小溪,与张夫人合葬(据府志增)。”民国《南溪县志·杂纪》载:“县城东街城隍庙,父老谓为志夔故宅,池栏柱石,遗迹犹存……今相传牟天官坟者不一地,江南北场镇皆有之,疑为志夔祖墓,然碑字漶灭,莫能明也。”云南《镇雄牟氏族谱》载,其始祖牟文俊于清雍正五年自南溪水巷子天官府迁至镇雄。
可见,民间所谓牟志夔天官府或天官坟,不只一处,目前只能待考。
明天启时,大宦官魏忠贤专权,网罗党羽,排斥异己,朋比为奸,构陷冤狱,形成“矫诏纷出,钩党之捕遍于天下”的黑暗局面。明末复社文人张溥在崇祯元年所撰的《五人墓碑记》云:“嗟乎!大阉之乱,缙绅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乱世党争,人人自危,多求自保。
据《明史》载,牟志夔未能守住底线、洁身自好,或主动或被动,同流合污,做出了为魏忠贤建祠参拜、诬陷栽赃张问达、故意迟传圣旨间接害死赵南星等几件丑事。
崇祯二年(1629)三月,皇帝下诏《钦定逆案》颁示天下,对魏忠贤逆案260人按罪行从大到小共分七等作出处罚,其中牟志夔列为第七等,罪行为“祠颂”(建祠媚颂),处罚为“闲住”(革职)。
近年全国高考语文卷古诗文阅读题节选了《明史·赵南星传》,其中有“巡抚牟志夔,忠贤党也,故迟遣之,竟卒于戍所……(志夔)俱名丽逆案,为世大僇焉”之句。对数百年后以如此方式“出名”,牟志夔生前可曾有一丝预料或半点犹豫?
明末抗清文人吴应箕在《启祯两朝剥复录》载自己诗曰:“满地冠裳共祝年,嵩呼犹幸未盈千。那知殿角曾三震,遂有龙飞自九潜。锡土群儿徒自贵,敝衣乞赐可能穿?眼前反复谁先识?毂有朱丹亦可怜!”
《荀子》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历史的兴衰荣辱自有常道。历史的真相迷雾难以参透。遵循唯物史观,既不苛求古人,也不袒护古人。所谓流芳千古或遗臭万年的只占两头,而毁誉参半或优缺并存或多元立体的更属常态。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一时名节有亏,也令数代子孙汗颜。千秋功罪,人心如史也如镜。为官为人,宜乎慎之。
牟氏历来以“耕读勤俭”传家,牟志夔家族确为明代南溪显赫望族。牟志夔生前为官尽责,为国分忧,翰墨潇洒,遗泽至今。晚年卷入党争风波,“名丽逆案”,以致前功尽弃,后世寂寥,可惜可叹,可思可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