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不灭

2021-09-04 10:10:11 作者:丁曦林 来源:新民晚报

艺术家陈钧德能取得卓著的成就,靠的是百折不挠的“独头”精神。

“我行我素,目中无人,横行霸道”,这组看似负面的词汇,若用来比喻一个艺术家的绘画风格,可谓至高赞誉。艺术传记《激情不灭》的主人公陈钧德配得这般评价,且再贴切不过了。他执着于纯艺术创作,不攀附权势,不谄媚资本,为了艺术信仰甘愿忍受与整个时代背离的困境。他取得卓著的成就,靠的是百折不挠的“独头”精神。

2021年9月,恰逢陈钧德去世两周年,刘海粟美术馆与中国油画学会、上海戏剧学院联手主办“海派油画大师陈钧德艺术与文献特展”。我受邀成为三个策展人之一。我重新遍览陈钧德的绘画作品,研读他跨越一个甲子的日记、手稿、书信等等,脑海不时浮现一个襟怀坦荡、风骨傲然的艺术大家形象。他是倾注全部身心从事艺术的油画家和美术教育家,他运用烤着生命之火的双手来到人世间画画,只要火不熄便一直忘我地画,不知疲倦。

陈钧德生于上海。学生时代展露绘画天赋,尤其对色彩有异禀。他早期受欧洲现代主义影响至深,在1960年代、1970年代创作的油画,受林风眠、刘海粟、关良、颜文梁、闵希文等肯定最多的,是其运用色彩对于自然光影的表现。青年陈钧德因此而信心十足。后来,他与好友结伴游云冈石窟。那里的雕像和壁画显示出的“无色之色最有‘色’”的魅力,令他震撼。自山西大同返回上海后,陈钧德一度迷惘和抑郁,深陷思想沼泽。刘海粟得知后及时“拉”他一把,指出:对于油画而言,线条是骨架,色彩是血肉。你看出云冈石窟壁画看似无色最有色,这样的理解是深刻的,但不必因此而简单化地否定自己,更不要轻视色彩价值。

刘海粟的这番提醒,帮助陈钧德摆脱了沼泽。从此,陈钧德深潜民族文化养精蓄锐,继续攀登色彩里的珠峰。他一度在刘海粟、林风眠、关良、颜文梁等前辈绘画里寻求色彩突破,未能如愿。后来另辟蹊径,于画布上玩各种油彩实验,才渐渐地看到曙光。譬如,在色面运用上,陈钧德于一堆深色里大胆嵌入白色,此“白”不是稀薄的,而是浓纯的、厚实的。不料这一来,整个画面似受浓白之调动,五颜六色都被激活了,而且画面顿显高和远的气息。又譬如,他在反复实践中坚定地倾向于:色彩过渡不必遵循“规律”以明暗推移,运用色彩变化去呈现意象更显出神入化。陈钧德在艺术的悬崖峭壁屡闯“无人区”。他相信:外国的永远属于外国,别人的永远属于别人,我陈钧德之所以是陈钧德,必须探索出带有中国文化特质、属于自己独有的绘画语言。那究竟是什么呢?诗性文化?老庄哲学?笔墨意趣?“途中”的探寻伴随着艰难甚至痛苦,何况他对自己提的要求是“色彩美,笔法也美!”他是个唯美主义者,对色彩和笔法钻研至深。他悟出如此心得:“色彩不是孤立的,孤立的色彩没有生命,有生命的色彩是与思想、情感融合的。笔法亦如此,有生命的笔法才鲜活而动人。”

陈钧德在2016年查出患癌。体力每况愈下的他一直不肯搁笔。有一幅《勿忘我花果图》,是其重病后伫立画架前完成的最后一幅大画。他去世后我们才发现,他在画面背后这样记述:“重病之身,竟能以作画慰藉支撑,何来精神?扪心自问,应是自己对艺术的一片赤诚之心。”那些时日,他好多次慢慢移步到工作室,在画板上挤好颜料,便感力气耗尽。而《勿忘我花果图》中那束紫色“勿忘我”是学生买的,可能花名巧合陈钧德心意,于是他强忍病痛拼尽全力去作挥洒。彼时他的生命之火行将枯萎,画面却依然蓬勃灿烂,那是生命在歌唱!陈钧德去世后,好几幅未完成遗作令我们动容,画面都洋溢生命的“欢喜”。

静安寺曾经请陈钧德作画,付给他报酬。陈钧德将他画的几幅油画全部送给静安寺,退回报酬。四川汶川地震发生,他看电视,泪眼婆娑,“我想捐钱!我想捐给汶川!”夫人马上去银行取钱。第二天,陈钧德赶到上海戏剧学院舞美系,将厚厚一摞现金交给组织……他,德艺双馨。(丁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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