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网·纵相新闻 

在上海市青浦监狱，因故意杀人被判无期徒刑的罪犯，入监后往往都是民警心理谈话的重点对象。可是，李杰却与他人不同，他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有着令人羡慕的工作。他又并非通常的为情所困，是什么让他痛下杀手呢？

人生没有“假如”

李杰年龄不大，只有30岁，但看起来却很老成。如果只看照片，还会以为他是个中年人。刚到谈话室一坐下，李杰就出乎民警意料之外地开始讲述自己的犯罪经历。 

“贪嗔痴在佛教中被称为‘三毒’，它们是一切烦恼之根本，荼毒众生身心甚剧，能坏出世之善心。2018年春节，我去寺里上了头香，有机会跟住持有一短暂的交流。当时住持告诉我，贪嗔痴我占了两样。邪门的是，过了两三个月，这件事就发生了。

被害人阿昌是我的下属，经常问我借钱，陆陆续续我借了20万给他。在女朋友跟他分手后，他像变了个人，到处说别人欠他钱，还说我也欠他20万。由于我们的朋友大多一个圈子，这让我觉得很没有面子。于是决定约他出来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当时有朋友劝我，说他疯了，让我不要理睬他。可是我听不进去，觉得一定要把这件事说清楚。谁知刚一见面，我们就吵起来了。争吵的过程中，他用双手掐住我脖子，这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对于阿昌，我内心是看不起他的。他怎么敢掐我的脖子？我顺手拿起桌子上的刀，朝他身上捅了过去。一开始他还骂骂咧咧，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轻，而我脑子已经不清醒了，直到突然发现他不省人事。这时我才意识到闯下了大祸。事情发生后，在家人的劝说下我主动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并积极向被害人家属赔偿。得到了阿昌家人的谅解，被判了无期徒刑。

等到我走出监狱时，可能要50多岁了。真是后悔啊！如果我不理睬他发的那些朋友圈，也就没有这样的事。如果我不是好面子，如果我不是太冲动……但这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才不配德，必遭其累

李杰成长在单亲家庭，“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生父，在我出生之前他就和我妈就离婚了。等到我18岁时，我妈问是否要见见他。我说既然从小就没出现过，现在就不见了。父既不能为忠臣，儿亦安能为孝子。后我妈找了一个男朋友，我一直叫他叔叔。我小时候对他态度很不好，但他都能包容我。但他们一直没有结婚。” 

虽然家庭不健全，但李杰从小学习成绩优秀，一直都是重点学校。在某名牌大学毕业后，进入国有企业，没几年就做了科长，成绩在单位有目共睹。但真正有能力的人是不甘于平庸的。从国企辞职后，他开始从事证券投资，每年都能赚到几百万。对于很多人来说，李杰的人生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但李杰一直坚信：人生的志向远大，要赚足够多的钱，才能成就更大的事业。

与年少有成相伴随的是他的目中无人、年少轻狂、戾气十足。下班后，他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停地打游戏。与家人在一起时，总是会因为小事而争吵不断。他还喜欢舞刀弄枪，家里收藏了不少刀具。

他看不起被害人阿昌。阿昌是一次打游戏时认识的朋友，两个人聊得投机，后来就一起做生意，并成了李杰的下属。阿昌的家人有精神分裂症，李杰曾经带他们去精神卫生中心看过病。李杰认为，他对阿昌有恩。所以他不能容忍阿昌对他的“背叛”。

“回想自己犯罪的原因，可以说是才不配德。虽然年少有成，感觉一切对我来说都是轻易而举，但自己的德行却差得很远。如果说一个人50岁彩票中奖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那30岁彩票中奖绝对是一件坏事。他的德行不足以承载这样的能力。回想我的成长过程中，母亲教育我怎么做一个优秀的人，而对于情绪的控制、品德的教育这些内容，却没来没有人教过我。

从大的方面来说，人性本恶。虽然人类已经比动物进化到了高级阶段，但在人的身上，依然存在着很深的劣根性。一旦有触发恶的机会，恶魔就会跳出来，让人失去理智。在我身上就体现了人性恶的一面。”

李杰对于自己犯罪的原因有着深刻的反思。他很有才华，讲起来头头是道，还不断地引经据典。但从监狱心理咨询师的角度看到的是一个充满理性的冷血杀手，因为他自始至终没有对被他夺走生命的被害人表示歉意或者忏悔。

物资的充盈，掩盖不了人格的缺失

在与李杰交流的过程中，咨询师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是，李杰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监狱心理咨询师问他：“你也知道被害人朋友圈的事情都是乱写的，你可以屏蔽他，不理睬他啊。”

李杰说：“是啊，我现在才知道，不是所有事情都要解决的。他如果有问题，他可以来找我啊。我当时就是太爱面子了。”

李杰看不起阿昌，阿昌在朋友圈的行为惹恼了李杰，但这显然不是他痛下杀手的原因。回顾李杰的人生，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理性的反社会人格患者。

李杰智商很高，也很冷静理性。“我很喜欢做数据模型分析，炒股是根据模型分析。像一般散户炒股是看大盘涨就买，跌就卖，这是个人都会。炒股重要的是要做好风控管理。除了设定赢亏比例外，还要留一半钱，亏损时及时止损，低价股票时及时补进仓位。

“以前在外面就只知道忙事业，时间都安排的很满，绷得太紧，几点睡觉，几点起床，每个时间做什么都有规定的安排。这是我练拳击时养成的习惯，比赛之前要减体重，什么时候补充什么营养，都是有严格的时间安排。”

李杰自我要求很高，为此曾患上抑郁症，但医生却诊断出他有反社会倾向。“现在突然意识到，要平衡生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我喜欢打一种游戏，以前就没有时间。当时有人组织前10名到美国去打，在剩下三个月时间之前，我拿到了第11名，我想怎么样也能得1分，就可以进到前10名了。可是这10个月内就是没有得1分。当时感觉很不好，就去看医生。医生说我有反社会倾向。我其实不太喜欢跟人处在一起，喜欢一个人享受清静。回到家里，把门关上，里面只我和猫。我坐在那里打游戏。”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没有人教过我怎样做人，我妈对我的要求就是怎样成为优秀的人。我以前练过拳击，获得过全国大奖。工作以后做什么都很顺利，就很狂妄。静安寺的主持说，贪嗔痴我占了两样。贪得无厌，容易被愤怒情绪所左右。现在看来果然是一语成谶。”

在李杰身上，有很多值得反思的地方。这是一个优秀的孩子，从上学到工作，样样出类拔萃。可是，他没有成为社会的栋梁，却成了社会的渣滓。李杰成为今天这个样子，谁之过？

毫无疑问，性格的缺陷是导致他走向犯罪道路。但在李杰的成长过程中，好像缺少了什么？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才不配德”。这个德，就是如何去控制自己的情绪，如何做人。这些问题在他的日常生活中，已经表现得很突出。李杰在单位的人际关系差，其实这也是他离开国企的主要原因，他解释说“同事不喜欢我很正常，因为我跟他们之间是有竞争关系的”。他的易怒，在同事、家人、朋友身上，都已经成了问题。最终，他的愤怒终于找到了爆发点，阿昌成了无辜的受害者。而他自己，也从光鲜亮丽的人生走向了万劫不复之地。

进入监狱之后，李杰思考了很多。尤其是在与咨询师谈过之后，李杰意识到了自己性格上的缺陷。长久以来，虽然事业上顺风顺水，但人际关系上一直存在困难。不管是贪，还是嗔，智商上的优势可以充分发挥，但情绪乃至价值观上存在的问题却需要反思和矫正。监狱心理健康指导室针对李杰的情况，让其参加了情绪管理矫正项目。在团体分享中，李杰长久以来压抑的不良情绪得以表达和释放。在心理咨询过程中，李杰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希望通过监狱的改造，能够实现内心的宁静，活出踏实的人生。

犯罪被判刑，看似是一件坏事，但对李杰来说，这使他被欲望控制的喧嚣与浮躁打上了休止符，得以重新思考人生的方向。目前，李杰的改造平稳，在写给家人的信中他写道：盲目地追求物质就会沦为金钱、欲望和虚荣的奴隶，从而迷失自我，误入歧途。爱慕虚荣和贪恋奢华，是我人生不幸的罪魁祸首。（文中人物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