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膈膜”，一个声乐人相当熟悉而又被惯用的词。有人说它与膈肌是一个东西，有人反对，也有人说应该就叫膈肌——我们还是按声乐人的习惯称呼吧。然而，有人至今不知道它位于身体的什么地方；有人知道它在什么地方而有意将其“移位”；有人嘴上说知道它在哪里，而实际上根本不知；有人确知它的方位，关注得比外科医生还认真，并拼命给学生描述其工作原理，目的是要获得美好的歌声。

“气沉丹田”合理吗

从事声乐或是戏曲声腔艺术的人都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叫“气沉丹田”。对从事演唱的人而言，丹田多指下丹田，也就是肚脐为准大约四指以下的地方，中医称“关元穴”。我们知道，人吸气后的去向（对从事演唱的而言是储存气息的地方）是左右两肺之中，那么，为什么会讲“气沉丹田”呢？丹田所在的空间能够储存气体吗？回答是否定的。但是，“气沉丹田”在演唱的训练和对学生的启发诱导时确又是十分合理的理论。

古代人称脐下的小腹部为丹田，深吸气时，由于横膈膜下降，小腹内压增高，这样古人就认为吸进去的气沉到了小腹——丹田，因而产生了“气沉丹田”的说法。又说，所谓“气沉丹田”，就是在大脑中枢神经系统控制下，使横膈膜有节律地上下升降。吸气时，横膈膜下降，使自己的小腹慢慢突起，意识腹内有充气的感觉，这样就会使肺部得到舒展，增加新鲜空气的吸入量；呼气时，缓缓收腹，横膈膜自然回升，帮助肺组织收缩，将肺泡中的二氧化碳压出。根据生理测定，横膈膜每上下一厘米，可以增加200至300毫升的肺活量，这对人体是十分有益的。这也就是说，“气沉丹田”虽不真实，它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意念，或是横膈膜的提升与下沉的运动自然带动了腹腔内外的紧张与松弛。

有些声乐教师在给学生讲解气息的时候，常会把横膈膜的位置“搬家”到肚脐眼以下的腹部。要知道，有些老师知道横膈膜的位置，也有人一辈子没能知道。但知道的未必会唱、会教，主张“横膈膜在肚脐眼以下”的老师未必自己唱不好、教不好，这也正是声乐的“神奇”，因为歌唱呼吸本来就看不见摸不着。

会教的一定要会唱

当然，首先老师自己要知道它们在哪里，然后才可以进行我们惯用的形象思维。声乐教学是一个非常难以规范的工作，自从有了“抖音”“人人讲”等没有门槛的网络平台，谁都可以成为声乐老师任意施教。要知道，声乐教学是一个系统的工程，不是哪天有个“高人”出了个“高招”就可以让你成为歌唱家的。

记得有人在抖音上发出过十分诱人的宣传：一堂课让你解决气息，两堂课让你声音贯通，三堂课保你歌唱无阻。如果学习声乐如此简单，中国乃至世界的音乐学院声乐老师岂不是应该彻底下岗？仅仅是一个歌唱呼吸，网络上施“绝招”者与日俱增，我不反对任何人挣钱甚至挣大钱，但不要忘记取之有道。

一日早晨醒来看到一则“瞬间让你解决吸不进气的妙招”的视频，定神观看，施“绝招”者面对镜头，没说“两肺与横膈膜”，也不谈“气沉丹田”，还大声宣称：“赶紧看，划过去就找不到了！”接下来便是绝招：用一根食指堵住一侧鼻孔，然后吸气。其实，“用鼻子吸气”或是“用鼻子和嘴同时吸气”都不是新奇的歌唱吸气理论，新奇的是“用一根食指堵住一侧鼻孔，然后吸气”。我想，堵住一个鼻孔一定会让歌者更加努力的吸气，因为进气口变成单侧了，也就是变小了。但是，长此以往如果不用一根食指堵住一侧鼻孔时歌者还会吸气吗？站在考场或是舞台上，歌者用一个食指堵住一侧鼻孔的样子观众会接受吗？对此，真的让我这个在教学岗位退休以后还在教学、演唱的人感到十分困惑。

前日，我在抖音上发布了一个“动态下的横膈膜与肺部”小视频，没想到两天多的浏览量达到了7.8万人次，且数字继续攀升，可见人们对这个事情非常关心。留言中有的说：“终于弄明白了横膈膜在哪里。”“谁说横膈膜在肚脐眼下面？把他揪出来！”有的说：“太有用了，谢谢马老师！”“哎，学废了，现在才知道。”“一定要让学生按照横膈膜的运动规律去练气息，不然他们会走向歧途！”

其实，每一位声乐老师都有自己的一套教法，但无论是什么教法，都必须是让学生唱得比原来好。然而，很多声称“知道横膈膜在哪”“掌握了吸气诀窍”，给学生讲得头头是道的人，演唱却令人极其失望。更有甚者，当我问道：“你如此明白横膈膜，看来你是唱明白喽？”回答倒也诚实可爱：“不不不，我唱得很差。”也有人解释：“唱得好未必教得好！”其实这是一句在中国声乐界常听到的话。但凡有过海外留学经历的人都知道，其任课的声乐老师一定是当今或曾经的顶级歌剧院台柱子。中央音乐学院教授沈湘说过：“会唱的未必会教，但会教的一定要会唱。”一句话不知得罪了多少中国的声乐老师，但却是真理。我常反复在媒体上重复奥地利声乐教育家罗蔓说过的一段话：“声乐教师的教学理论应该是从自己的演唱实践中提炼出来的。”在中国的音乐院校，唱得不好或不能唱的人可以进校任教，成了历史遗留下了的遗憾。好在中国的腾飞与发展，正在迅速地改变着这种不正常的用人机制。

一个善意的谎言

抖友说：“谁说横膈膜在肚脐眼下面？把他揪出来！”我总是为了保护而不点名，但却也会因“对号入座”而打击一大片。其实，我自己就是在声乐课实施中，常用双手给学生示意“横膈膜在这（肚脐眼一下）”的声乐老师之一。

年轻时，我曾死死地认为横膈膜就是在小腹（丹田）处，加之“气沉丹田”的理论占据我心，便更加对此深信不疑。后来看了解剖图后才知道：“横膈膜原来在这啊！”但是，成为高校声乐教师后，清楚了横膈膜位置的我依然会启发学生“横膈膜在肚脐以下”，要知道，这是个“善意的谎言”。如果一上来就对低年级学生讲“横膈膜在两肺的下面”，可能会让他们中的有些人把气息“端”到胸部，造成日后不可能达到“把声音放下来”（实际是把气息放下来），严重者可能会失去歌唱生命。2016年，我专访原中央歌剧院女高音歌唱家罗忻祖，她说，当年俄罗斯大师梅德维捷夫就特别强调“要把声音唱到横膈膜上”，还特地把双手放在了肚脐眼的下方。

当然，学生各种各样，也许会有人愿意像外科医生那样，十分清楚五脏六腑等的准确位置，研究它们的运动规律从中获得演唱技术灵感，但多数声乐学生不会如此。我曾遇到一个学生，敲门进了我的课室后边做吞提小舌头的动作，边跟我说请我给他讲讲高音如何唱得上去。我问他为何吞提小舌头，他说，听说吞提小舌头容易唱高音。我问，提到多高？他说，提到张口看不见小舌头最好。我说，那就不用找我了，然后用手指了一下窗外的306医院说：“你到那里挂个号，把小舌头切掉高音不就更容易了吗？”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窗外医院的建筑，不知所措。

想象的翅膀不可胡乱展开

为了唱得更好、教得更好，很多人想出了无数“绝招”或曰办法，以及启发用语。为了让学生把声音位置提高，一个老师说：“你要感觉你的声音在宇宙里……”还是为了学生的声音位置，唱到高音，老师就揪学生头顶的头发，毕业时高音不但没唱到应有的位置，头发中心却成了“小型溜冰场”。我曾在外地讲学恰遇学生下课，我问学生甲：“你是X老师的学生？”她说：“是。”接着问了几个，回答都是这位老师的学生。为什么我会看出他们是X老师的学生？因为我知道X老师主张“声音要集中，往眉心唱”，X老师上课时为了让学生有“牢固记忆”，便总是用手掐学生眉心部位，所以学生眉心都有紫色的“标志”。当然，还有强调往低处唱、把声音放下来，从而唱得比“横膈膜”“丹田”更低的诱导：“唱到后腰眼”“唱到脚后跟”“唱到土地扎根”等。

可以说，无尽的形象思维是每个从事声乐专业的人必须具备的。任何一种比喻和启发方式都不为过，关键是声乐老师自己要在明白人体发声器官真实构造的基础上唱得明白。简而言之，只要能让学生唱得比原来更好，任何办法都可以使用，但绝不可拿学生当实验品而胡乱展开你想象的翅膀。

马金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