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我与《安徒生童话》
图①:《尼尔斯骑鹅旅行记》:石琴娥译;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出版。
图②:《埃达》:石琴娥、斯文译;译林出版社出版。
图③:《安徒生童话》:石琴娥译;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出版。
提起北欧,人们的脑海中常会浮现出一幅冷峻静谧与奇幻旖旎交织的北国风光。北欧民族富有瑰丽的想象,孕育出著名史诗《埃达》与《萨迦》,以及享誉全球的安徒生童话。孩提时代,谁不曾为丑小鸭蜕变为美丽天鹅而欢欣,不曾因小美人鱼的遭遇而哭泣?然而,丹麦语在我国通晓者寥寥。喜爱安徒生童话的读者只能阅读其他语种转译的译本,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漫漫十年功,翻译安徒生
学习丹麦语,对我来说算得上是“机缘巧合”“半路出家”。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从当时的北京外国语学院英语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外交部翻译队和中国驻瑞典大使馆工作,同时学习瑞典语。回国后,我返回母校从事瑞典语的教学工作。1980年,我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开始较为集中地研究北欧文学,同时萌生了撰写一部北欧文学史的念头。时任所长冯至先生建议我不要操之过急,应在系统研究北欧文学并积累大量资料之后再动笔。在冯先生的鼓励下,我着手将北欧文学介绍到中国,在翻译瑞典语文学作品的同时,有意识地自学丹麦语和挪威语等其他北欧国家语言。
1991年,我前往丹麦哥本哈根大学做访问教授,正巧大学里有一个丹麦语暑期短训班,我就报了名。班上都是欧洲各国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而我当时已经年过半百,可以算是“妈妈辈”的学生。幸好,我有瑞典语基础,每天晚上也和我的房东、一名哥本哈根的护士练习口语,因此跟上了短训班的进度,在结业考试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这为我之后的翻译奠定了较为扎实的语言基础。
大约1992年底或1993年初,南京译林出版社编辑赵燮生来信,邀请我翻译安徒生的童话与故事作品。我感到很高兴,同时也深知责任重大,于是立刻给丹麦皇家图书馆的朋友写信,希望能以一部权威版本作为底本。随后,她从丹麦给我寄来了1992年结集出版的《安徒生童话》纪念版,供我使用。
其实,我的童年也是在安徒生的陪伴下度过的。最初将安徒生介绍给中国读者并产生重要影响的,应当是周作人。1919年,他用白话文翻译了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女儿》,发表在《新青年》杂志第六卷第一号上。到了1925年安徒生诞辰120周年时,《小说月报》专门开辟了两期“安徒生号”,登载了郑振铎(笔名“西谛”)、赵景深、顾均正等译介的安徒生童话。截至21世纪初,《安徒生童话》在中国共出版了600余万册,其中不乏出自名家之笔的译作,但多数并不是从权威的丹麦语文本翻译的。我想,自己一定要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认真、细致、准确地把安徒生的童话翻译成汉语。
2003年,我的译作完稿。2005年,这部作品经过10余年的努力,终于在安徒生诞辰200周年之际问世,成为丹麦方认可的安徒生庆典指定版本。
我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翻译北欧文学作品,积累了一些翻译经验。在翻译安徒生时,我较为注意汉语译文在表达和语言上的细微处理。安徒生的童话老少皆宜,因此译文既不能太过文绉绉,又不能咿呀儿语,要尽可能平白浅显、通俗易懂、朗朗上口,这样才能最忠实地传达“讲故事”的意境。同时,虽然我坚持从丹麦文直接翻译,但并不意味着必须一丝不苟地遵照丹麦语的语法和句法,而是充分考虑到中文的语言习惯和文化背景,让读者在阅读时既能体验异域文化的魅力,又不至于在陌生的语词前望而却步。
试举《卖火柴的小女孩》为例。故事发生在一年的最后一天,直译就是“新年的前夕”;正值三九寒冬,又下着大雪,丹麦语原文是“冷得可怕”。但是,对于中国的孩子而言,12月31日并不是个大日子,小女孩划亮火柴时看见的那只烧鹅,倒更像是我们传统年夜饭上的佳肴。因此,我把“新年前夕”译成“大年三十儿晚上”,而把“冷得可怕”扩写成“天寒地冻,冷得叫人受不了”。这样一来,孩子们不仅能迅速进入童话的情境,稍显口语化的行文也更能激发他们阅读和朗读的兴趣。
培育真善美,童话暖人心
北欧文学中有不少世界知名的儿童文学作家,包括瑞典的阿斯特丽德·林格伦、挪威的托比扬·埃格纳等,他们的作品受到世界各国小朋友的欢迎。不少北欧儿童文学作品充满纯真的童心和神奇的幻想,这些对于孩子的成长至关重要。一切的科学创造,都从幻想起步;任何伟大事业的实现,都需要如童心般纯粹的坚守。尤其在社会高度发展、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更应该珍惜孩子们的天真和想象,鼓励他们在正确的道路上继续成长。
有的读者或许会问,安徒生的一些童话,例如《卖火柴的小女孩》《小美人鱼》等,都有一个悲伤的结局,似乎不符合我们对童话的认知。确实,安徒生在创作《卖火柴的小女孩》时,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思索很久,特意添上让人心碎的结尾,方才满意。安徒生并不忌讳在童话中展露生活的真相,他希望通过文字培育孩子们的同情、善良和爱心,让他们成长为温暖的人。这样的主题对于培养孩子的优秀品质,无疑有着莫大的助益。
我的译文问世后,在国内外引发积极反响。2006年,在丹麦文化学会、丹麦知名安徒生研究专家和丹麦驻华使馆的联合推荐下,我凭借《安徒生童话与故事全集》入围“国际安徒生大奖”候选人名单,并最终获此殊荣。授奖词写道:译本包含着“中国语言歌唱般的悠扬音韵”,并且“忠实准确地表达了安徒生的声调,而又使他的故事给予今天的读者更多乐趣和享受”。对于这样的褒奖,我觉得受之有愧。
在颁奖典礼前,有一件趣事令我印象深刻。我的外孙女当时正读初二,和我一起前往安徒生的故乡欧登塞领奖。举行正式仪式前一天的晚餐时,她向丹麦听众介绍了中文的声调和韵律,并用中文朗读了一段我的译文作为示范,赢得在场所有人的热烈掌声。我想,或许安徒生也会喜欢听一个中国小女孩朗诵自己的童话吧。
(毛明超根据石琴娥口述整理)
石琴娥,1936年生,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译有《埃达》《萨迦》《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安徒生童话与故事全集》等作品。2006年获“国际安徒生大奖”,2010年获“丹麦国旗勋章”,2017年获“瑞典皇家北极星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