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达世新

加拉帕格斯群岛是我向往已久的，因为那是进化论的主要发源地，达尔文揭示了“人从猿而来”的惊天秘密。而今随着基因研究的深入和人工智能的勃兴，以及核战魔影的几番迫近，“人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这一重要命题比任何时候都更为世人关注，对于我这个媒体人更是如此。但那群岛距离遥远，深藏于南美大陆以西1000公里的太平洋的万顷波涛中。当年达尔文是随“小猎犬”号军舰环球航行时在那儿停留考察的。我也曾坐军舰和远洋科考船远航采访，可惜无缘路过那地方，前些时候我在援疆工作完成后得以“有闲”，前往的路线是先从上海飞往美国南部，继而南飞秘鲁利马转机，再经该岛归属国厄瓜多尔的首都扑向大洋深处。这条路线漫长又曲折。 

一 

好在途中我还有停留安排，并与“进化”这一出行关键词有关。我朋友陈先生邀请我去美国的加州理工参观。他的导师弗朗西丝.阿诺德教授于2018年因“酶定向进化”获了诺贝尔化学奖，被誉为“试管里演绎了达尔文的进化论”。而我有幸随他在北京见过这位诺奖得主，当时她应邀在北大做讲座，师生见面非常亲切。我知道，她曾在领奖致谢中，还专门提及了他这位中国博士后的论文对她研究的帮助。这次她的讲座和随后的小范围座谈气氛非常热烈，北大校长和我国卫生部长还专门到会，大家对不少前沿问题充分交流，不时爆出思想闪光点。这是给我印象深刻的“中美联谊共探进化”的动人一幕。 

时隔仅数月，我和朋友陈又相会于大洋彼岸的另一所著名大学加州理工。我深感航空所提供的跨越时空的极大便利，而这里正有冯.卡门创立的喷气动力实验室，他的弟子我国航天之父钱学森曾在该校获得了博士学位。学院坐落于洛杉矶附近的帕萨迪纳，此地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大学城概念，人口仅十来万、绿荫浓重得能渗透进你的心间，似乎外国人也很懂“宁静以致远”的妙处，这所规模不大的私立大学可是世界顶尖大学之一！竟出了数十名诺奖得主，加上菲尔兹奖、图灵奖那就更多了。在这里，你会不由得信服“人是宇宙的精灵”这个自豪满满的提法。 

在教学楼二楼的一幅巨大又清晰的世界大洋图前我驻足良久，显然它是借助了先进的遥感手段，我不由查找起加拉帕戈斯群岛。据法国海军战略研究中心主任西里尔.P.库坦塞记载：“1831年，22岁的达尔文登上‘小猎犬’号，进行了长达五年的航行。在他的航海笔记《博物学家的环球航行》一书中，强调了在加拉帕戈斯群岛期间的考察对他的进化论构建是多么重要和决定性的贡献。”  

在地图上它看上去是不起眼的一点，而实际上却是非常之地，太平洋三个主要构造板块和三大洋流都在那里交汇，特别的寒暖水气交换还远离大陆，加上地处赤道的火山群岛地形，多种交互作用孕育了独特而丰富的生物多样性。恰逢当年达尔文别具慧眼。这其中还有个插曲，就是舰长同意了他在此地的特别考察要求，停留了远超补给淡水所需要的天数。这些“巧合”凑在一起，竟成了“无巧不成书”，促成了《物种起源》这部非凡著作的诞生。 

地图上的这片蔚蓝很快在眼前化成了真实的浩瀚海洋，因为我很快从达拉斯再次起飞。这抹地球的主色调使我想到，“大海是生命的摇篮”，正是原始海洋中丰富的有机物促使细胞诞生，使得一生二、二生三乃至万物生长。而人类何以在这“长跑”中后来居上并遥遥领先？这是令人颇感幸运又不免困惑的。冷不丁我从航路图上看到了离此不远的尤卡坦半岛。我在舷窗边竭力朝那方向望去，夜幕遮蔽但我脑海中还是映现了那场惊天大火——大约6500万年前，有颗小行星猛烈撞击了那片区域，造成了包括当时生物主宰恐龙在内的“生物大灭绝”。万幸人类是在这一大劫难后才登上生命大舞台。不过幸运是一回事，自身努力又是一回事，尤其是居然搞出了科学，犹如孙悟空拿到了金箍棒，舞得顺手打出了新天地。但福祸相依，正如霍金等所担心的，科学的加速发展会引发某些致命威胁。不过科学的探索却不会停下脚步！ 

     二 

在无垠的海天之间，一架飞机之孤单渺小不亚于汪洋中一叶扁舟，然而通过机上电视依然能连通大千世界。座舱里不少荧屏在迷离闪烁，我则关注着热门话题的讨论，马斯克在访谈中比霍金更强烈地表达了对AI将战胜人类的担忧。对此我这个从事传播很多年的记者和制作人可谓心有灵犀。普利策将媒体人员形容为“船头瞭望者”。多年前我在长篇小说《玄机无界》中提出了人机融合，而让人的灵魂（思想）进入了无人机——可变形能飞行的机器人，人机一体！这是不同于以往的自主进化，不这样无法战胜智能机器的强势！而且能战胜衰老病死。该作品曾在《新民晚报》连载，出书后又加印，可见此话题颇能引起大众共鸣。有意思的是，经利马转机时，在一个街边画室看到一幅画：人肩膀上驮着的脑袋被换成了电脑。我心想：真可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随着多段旅程的折腾，加拉帕戈斯在不断接近。倦意频袭之际飞机一个侧转，它突然间在机翼下闪现了真容，我激动得下意识地要站起来，似有与之拥抱的冲动，要知道它可曾被联合国批准为《世界遗产名录》，编号为No.1！这个群岛有十多个大岛和不少岛礁组成，这是自然保护的特区，上飞机前就被告知出岛时连沙子都不能带出，还得缴环境保护费。多条约束对人的影响是正能量且微妙的，当出了机场，不同肤色不同国籍的人一同穿上救生衣，挤着坐船颠簸，胸口受到挤压或只落座半边身子大家却很友好谦让，真可谓同船共济。浪花飞溅中我们一同渡到主岛圣克鲁斯岛，那上面才有人类的居住点，登岸后尚有几十公里远。 

灰色的天幕低垂到微亮的天边，旷野上陌生的植被给人踏上另一个星球的错觉。特异的氛围时时伴随着你，找到旅馆后竟看到园中餐桌上方吊着一个硕大的海龟壳，在这里，动物与人、生与死似乎没什么特别界限，一切都顺乎自然。当然这里并非与世隔绝，我注意到前台有一个手持现代军用通讯工具的背枪的美国大兵人偶，提醒你这里并非世外桃源，只是一片远离战火的“净土”而已。放下背包后我即跑到临海的街上，迎面而来最大的感受是此地动物都觉得它们和人的平等。海狮居然就惬意地躺在路边的长椅上！我想起《地球的脉动》制片人曾说：“与人轻松相处的生物已很难找到。”呵，后面几天里我还将到周边的无人岛上，与军舰鸟、海鬣蜥等不少珍稀动植物近距离接触。此生真是有幸也有缘！ 

我在一旁低头观赏着它，却因多日缺眠而昏然睡去，还做了个奇怪的梦：我跟随海狮来到它们家做客，觉得要送上最好的礼物，就把电脑帽送上，这显然是有提携后进的好意。不料竟被它们又撕又咬地轰出来。我惊醒后正看到海狮一扭一扭地离去，有些像卓别林的台步滑稽可笑，我却有些怅然，可能是触碰了潜意识里的什么。 

在加拉帕戈斯群岛，参观达尔文研究中心无疑是重头，通过一条两旁布满了展板并有象龟等多种生物相伴的曲折长廊，把你引到一个陈列厅房，进门即见一长条灰白色的巨大鱼骨横亘在眼前。它令你感到突兀而悲凉，但回过神来，我感到它宛如一架巨大的扬琴，在悄然传送着地球生物“生生不息”的悲壮昂扬的主旋律！此时无声胜有声，它陪伴和促使你在参观时，思索演化与生命的意义。在看完一系列实物和介绍之后，我来到了一尊与真人同样大小的达尔文塑像前，其栩栩如生令我禁不住想与他对话，要说的可太多了，他的进化论学说引起了多方反响，有力地推动了生命科学等学科的发展。其“优胜劣汰”的观点通过严复的译本《天演论》，还有力地推动了我们中国的革命┄┄ 

他和我对视着，似乎也有话要问我。 

三 

他最关心的可能是进化论是否帮助了人类的自省和进步？因为他的关注重心中始终有“人”的特别位置，就在他生命的后期，终于完成了酝酿时间最长的一部著作《人类的由来》，这是继《物种起源》后的又一部伟大作品，还涉及了进化论对文明社会的影响。我迎着他深邃的眼神不禁有些汗颜，人类如今已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创造力和破坏力都获得了爆发式增长，是能对环境产生重大影响的高级生物群体。但其武器“进化”得更快，这周围的太平洋就是核潜艇角逐的重要区域，所携带的核导弹足以把地球上所有生物毁灭。 

思绪翻飞中我不经意地来到达尔文研究中心后面的海滩，这里有连绵成片的黑色柱石阵，显然这是火山发威的遗迹，暮霭中海风强劲，惊涛裂岸令人心悸。忽然间一个念头闪过我脑际：人与机器结合后，谁为主？当今人类正由信息社会加速进入以AI技术为支撑的的智能社会。机器已会深度学习，而会思考原本是人的优势所在，“人靠思想把握这世界”。但现在常见的错误理念和顽劣做法，具有精密算法且逻辑性强的智能机器最终会听凭你吗？ 

显然不会！科技在这方面解决不了问题，而要大范围改变人们认知的难度不亚于拿诺奖，但其社会意义却远超诺奖。与此关联的是传播力，在19世纪中叶，达尔文凭其《物种起源》等多本力作，竟然改变了当时根深蒂固的“神创世界”和物种不变的社会认知。以致后来达尔文的进化论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马克思的哲学理论，一起被推崇为传播学的三大源头。传播以“内容为王”，应该看到，20世纪以来是科技大爆炸的时代，科学走到了哲学人文前面。数不胜数的大发明大创造及新发现如朝阳迸射万道金光，而同时期哲学流派虽多却影响短暂，犹如流星划过天际。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它们之间有交融和渗透，孕育着超越。但严峻的是“时间不等人”！ 

AI的加速发展使人类踏入了危险四伏的地域，可我们还没形成最基本的应对之策。我从加拉帕戈斯群岛回来后，相关隐忧一直萦绕在心头。由于“进化”是个重大而永恒的话题，我注意到不断有相关研究书籍出版，有的还入围了普利策奖。美国学者爱德华.阿什福德.李的《协同进化：人类与机器融合的未来》，提出了人类和机器共生共长的“协同进化”理论。但其很可能是一厢情愿的美好愿望，一当机器的认知与人类有了“代差”，那就如我们今天对待动物界一样。然而他有个预示我觉得很有洞察力的:“机器的进化和‘认知’能力必将迎来大的爆发’。” 

近阶段的所见所闻也有力地证实了这点，从SORA文生视频的惊世现身到人形机器人带着神秘表情与人的非常对话，以及马斯克日前在社交媒体X平台上断言：通用人工智能将在两年内超越人类，“比最聪明的人还聪明。”AI对世界的理解力和创造力的巨大潜能不断惊现，而它的思考积累却如黑箱或黑洞难以窥见。我觉得人类与AI之间会有比过去围棋之战更高级、更惊心动魄的心灵博弈。随着它被更广泛地应用，发生另类“珍珠港”式奇袭也并非科幻，何况AI自主武器系统（被赋予了识别和攻击人的权限）近来已投入实战。人类正陷于多种迷乱而不能自拔，俄乌战争、巴以冲突等牵动了数十个发达和较发达国家卷入其中，并拖累了不少贫穷国家的发展进程。联合国秘书长前时就无奈地发出警告：“人类已打开通向地狱的大门。”   

如今的进化已不是纯自然的了，文明形态和自我选择起了重要作用——我们将构造怎样的先进文化及其对心灵的化导力如何，将决定人类能否逃过劫难并进而以“新人”状态走向魅力无限的宇宙。“物竞天择”之警钟声仍在激越回荡，呵，就看我们的造化了！ 

（达世新，知名节目制作人、作家，曾任上海广播电视台、SMG集团高级编辑、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