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尤今:未雨绸缪
阿逸的娘家在吉隆坡,自从89岁的老母亲患上了失智症后,她每个月都会从新加坡风风火火地赶回娘家住上一个星期,陪伴早已认不得她的老母亲。
当母亲身体安康时,大事小事一手抓,是个不折不扣的“居家女强人”。孩子小时,她把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把孩子教养得知书识礼。雏鸟长成而一个个飞离老巢之后,她便把“自宠”的哲学发挥得淋漓尽致,逛街、看电影、打麻将、旅行……除此之外,她每周也定时去当义工,为贫穷无依的老人烹煮可口的美食,播撒满满的爱心。她充分利用每一寸闲暇,把生活过得花团锦簇。大家都对阿逸说道:“你妈爱助人,好人有福报,必定长命百岁啊!”
父亲去世后,阿逸想要把母亲接来新加坡好好侍奉,然而,母亲一口拒绝,她说:“人生地不熟,你想让我活活闷死吗?”
在吉隆坡,母亲是一只快乐的老蝴蝶,飞过之处,花花草草皆微笑。
89岁这年,这只老蝴蝶折翅了。
她原本是个指南针,却无端端地变了个路盲,常常找不到回家的道路。原本记忆力超强,却天天丢三落四,东西一旦不见了,又怀疑有家贼,噼噼啪啪语无伦次地骂人。平素伶牙俐齿,但现在说不了几句话却无以为继;同一个问题,一提再提,像一台坏了的录音机。本来注重仪容的她,居然穿着宽松的睡衣旁若无人地出门去了。家人原本以为她年纪老大,性情改变,后来,有一天,当她对阿逸说:“快点换校服,我带你上学去。”大家才惊觉她患上了失智症。他们自责地说:“真是后知后觉啊!”
阿逸不放心把失智的母亲交给佣人照顾,她在吉隆坡物色了一家环境清幽的疗养院。训练有素的护理人员一日三餐为失智者调理营养均衡的膳食,每天还会举办多样化的活动,激活日益枯萎的老灵魂。
母亲众多老朋友和亲友们对于阿逸的安排很不满意,众口一词地为她贴上了“不孝”的标签,阿逸面对“千夫所指”,孤掌难鸣,只好改变安排,为母亲雇用了两名帮佣,在家贴身照顾。阿逸和弟妹们轮流回家陪伴母亲,也监督帮佣。
帮佣在起居饮食上将老母亲照顾得妥妥帖帖,可是,老母亲的精神生活却是空白的一片,每天愣愣地坐在轮椅上,活成了一株只会呼吸的植物。
我问阿逸:“你明明知道入住疗养院对你母亲是较好的安排,为什么不坚持己见呢?”
“人言可畏啊!众人的闲言碎语足以砸死我们手足四人。再说,我们也不愿意让母亲背负上‘教导无方,子孙不孝’的恶名。我们是向社群妥协了,但是,心里却百爪齐挠。”
昨天,阿逸拨电给我,深谋远虑地说道:“我已经70岁了,也不知道失智症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所以,请人为我拍了一个视频,明确表示,一旦他日我罹患失智症,立马便将我送往疗养院。这是我个人心甘情愿的选择,我不愿意将莫须有的心理负担和恶名转嫁给儿女。”
阿逸的语调里,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好个“未雨绸缪”的做法啊,值得仿效。(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