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朔梅:采草药
因为有采草药及用草药的经历,我至今不敢小看草药中医。
采草药是极富意趣的事。即便上了年纪,读到“言师采药去……云深不知处”的诗句,看到视频里仙风道骨的采药人翻山越岭、云里雾里时,依然无比向往。
那多半是在秋后,“双抢”结束,棉花还没开摘,田里不忙。老人就带着我们这些小屁孩采墨旱莲、蛇床子、益母草等。带小屁孩去有好处,祖孙一起有个伴,老人一路上絮絮叨叨,小屁孩问这问那,把草药、野草等名称记在心上,天伦之乐浓浓;老人脚头慢,而小孩眼尖,猎犬般地跑前跑后,遥遥望见一丛丛白花,虽然田野里最多的是小飞蓬,它也开白花,但经验告诉他们,那一定是墨旱莲或蛇床子。
墨旱莲都长在水田边,药用部分是茎叶,所以得用镰刀齐根割下来,然后用绳子捆扎;而蛇床子长在旱地上,药用部分在花序和籽实,所以得用手捋下来,然后装进花袋。那时不喷除草醚,田埂上,荒坡间草药丰富,也无须跑多远,只要一两里地就成。
孩子们都情愿干这事,一则因为那时大队有合作医疗,草药是农民治病的必需,有了草药,抓药免费;二则草药除了上缴大队合作医疗外,余下的卖到中药店,钱虽多半交给家长,自己总归也能得几个小钱,可以买洋泡泡、玻璃弹子玩或买棒冰、腰菱解馋。
太阳斜照时分,已收获满满,于是找个树荫歇脚。凉风惬意,远眺平野。棉花开了,一朵两朵,白得耀眼。田埂上的芦粟,籽开始发黑了,在秋风里摇曳;白胡枣熟了,风一吹簌簌掉进河里。那些都可以解馋。乡下俗话:吃露水里的东西不算偷。于是不管谁家的,你去扳摘便是。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塘坳间稆生的西瓜、菜瓜,当然基本是半生不熟的。
这些草药,在太阳底下晒上个把星期,场地上就会有一股浓烈的药香味。我们也该开学了。报名那天,小屁孩们驮着一大捆草药,上缴给合作医疗,有的卖到镇上的药店,换来的钱去交报名费。
时序往冬走的日子,往往是采撷决明子、栝楼的时候。决明子长得很疯,一见就是一大片,它的荚如小船,实如绿豆。一枚枚采撷下来,放进花袋。栝楼俗称杜瓜,它的蔓顺着篱笆、树梢攀缘,挂起高高的灯笼。更像一枚枚橙子。它的皮晒干了入药,它的籽粒可以炒了吃。栝楼的根叫“葛根”,碾成粉末后用开水一泡,像藕粉。但挖葛根是力气活,非壮劳力所为不能。
如此经年,我们不仅学到了许多草药的知识,也知道了许多乡间草树的名称。但乡间的草树太多,特别是草类,永远也认不全,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正像农谚说的:读书人识不完字,种田人认不全草。有时割草割破了手,于是用墨旱莲捣成汁,覆在创口上,血一会儿就止住了。夏秋间流行赤眼病,家长就用决明子煮水喝。
当然,采草药除了植物,还有像蚯蚓、癞蛤蟆等。蚯蚓剖开晒干卖给中药房,称作“地龙”。春耕季节,田里一放上水,蚯蚓多得打球。晒干的蚯蚓,约八毛钱一斤。整个过程很烦琐:捕、剖、清洗、晾晒。这季节多雨,三四天不见太阳,满屋子腥臭。倒还是捕癞蛤蟆简便得多,买个白铁皮做的像蚌壳似的夹子,见癞蛤蟆就上前逮住,在其头部两侧隆起的地方夹两下,蟾酥便刮入其中。上学时,我们将夹子带在身上,放学路上到田野里逮癞蛤蟆。据说刮满一蚌壳能卖二三十元,那实在是一笔大钱,我们乐此不疲。可即便每天刮,一周也才那么一点点。有一回,我湿气重,身上奇痒。看西医罔效,祖父叫我去找土方郎中老干。老干一看说疥癣。问:能治否?曰:只要你能吃苦。他说去抓几个癞蛤蟆煮水喝。不期三天后,疥癣全无。
因为有采草药及用草药的经历,我至今不敢小看草药中医。在继承文化传统上,有“不薄今人爱古人”一说;在吸收外来文化上,有“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拿来主义;那么在治病救人上,何不中西结合?如今,许多真正的中草药及民间偏方,流失殆尽。我倒怀念起那些草药和老中医了。(汤朔梅)